她昨夜亦是昏了头脑,惊惧之下,竟当真应允。 于是府中众人又发现殿下对驸马变了态度。 裴驸马仿佛一夜之间变作了殿下的眼中钉,每一寸言行举止都令她实打实地看不过眼。 尤其是此刻,驸马不过举盏啜饮了一口茶水。 甚至以他世家教养出来的极佳礼容,饮茶时修长指节有力亦适力,落盏无声。 喉间亦未曾发出不雅的“咕嘟”吞咽声。 但殿下还是渐渐变了神色,美目之中,怒意逐渐积聚,而后熊熊燃起,洞亮似火。 裴时行几乎可以自她的琥珀眼眸中望见自己的清晰倒影。 可是滴水之恩,复当涌泉相报,他乖顺地受下了恩人的怒目。 而后同她说起了另一桩事。 寄望为自己继续稳坐驸马宝座多添些筹码: “殿下,昨夜街上的事已查出些眉目了。” 说起这般事体,他的眉目褪去方才的轻艳,渐渐变得肃穆起来。 “安康坊中浚仪桥、前横街处生了动乱,路隘人稠,游人如贯鱼,被困人潮中出不得。据刑部今日统计,共十三人被踏死。” 浚仪桥正是她们昨夜所在之地。 元承晚终于还是听到了这般消息,心头有后怕,亦有惋痛之意。 “那最开始急奔过市,而后亮刀行凶的那灰衣男子可有查清,背后追他的人又是谁?” “这正是奇诡之处。那身短的灰衣男子不见了踪影,许是乘乱窜逃,官府尚在搜寻其人踪迹。” “追他那伙人是暂住在安康坊甜水桥下脚店的商队,说是昨夜巡视时望见那贼人自他们的车队里窃财,这才会去追。” 当真这般巧合么?元承晚轻敛起眉目。 但奇诡的显然不止这一处。 “裴时行,”她的话音也变得轻缈,似是要在下一刻诉出什么荒诞又离奇的话语来。 “昨夜那些作宣阗打扮的人,大约并不是宣阗人。” 裴时行难得一怔,缓缓抬眸与她对视,语气慎重道:“殿下何出此言?” “我昨夜曾对着一个歹人说了句宣阗语。 “那是一句极其粗鄙的辱骂之辞,可他背对着我,竟毫无反应。” 哪怕人处于下意识,出于非能自控的反应,在异乡他国乍听得一女子口中吐出自己的家乡语言,且还是这么一句冒犯的辱骂。 对方的反应都不该是充耳不闻,毫无反应。 更何况,他们并非陌路之上擦肩而过的无关之人。 却是蓄意针对她,预备要来取她性命的歹徒。 但却完全未受这句话激怒。 “还有就是,”她喉咙轻轻吞了一下,似乎心有余悸,“最后那个拖着刀自巷曲里冒出来的男人,我同他有过对视。” “他的眼瞳是黑的,同你一样的黑。” 他二人此刻一左一右坐在美人榻上,中间隔了个小几,尚且保持方才的对视之姿。 裴时行观她剔透眸色,知晓了她的意思。 宣阗人的面貌生与周人相异,高鼻深目,瞳色各异,若当真是宣阗人,应也会有黑眸,只是极少。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该是如自己眼前这位小公主一般的浅淡流金。 裴时行察觉出她眸中的惧意未散,起身绕至她身旁,复将小公主抱坐在怀中。 又将下颌抵在她的头顶上,继续追问:“殿下可否再说一遍那句宣阗语?” 元承晚听话照做,飞快地重复了一遍。 她的语音精准,裴时行通晓宣阗语,知这句的确是侮辱意味浓厚,恶意极其强烈的粗鄙辱骂。 但他能听懂,那也是因了前年下道巡察南姚州时停驻两月,在当地所学。 南姚地处大周边陲,同宣阗国甚至有部分接壤,宣阗话语音复杂生僻,与大周雅音相去甚远,读来佶屈聱牙,故而并无多少周人通晓。 饶是他亦费了好大功夫,花去两月方才学会。 “殿下通晓宣阗语?”裴时行饶有兴味地垂眸望她。 元承晚在他怀中摇了摇头。 她只会这一句,单这一句还是因去年玉京楼新来了个宣阗小郎,自他那里学会的。 那小郎生有一对湛澈若海的蓝眸,鬓发蜷曲泛棕,连歌喉亦如同被宣阗神话中信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