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自问这一生不曾害人,不杀生,不食肉,不知为何仍然落此下场。 这好人不做也罢,我欲死前作恶,然身患重疾,只得托付于你。 阿琛,娘愿你,为你跌落山谷死去的兄长阿致报仇,杀林娇安之子陆建材偿命; 为你素未谋面便下九泉的六月大妹妹报仇,杀林娇安二子陆建宁偿命。 杀林娇安。 因她残忍,嫉妒,残害我的孩儿及婢女,多次辱我沈家声名; 杀陆三省。 因他虚伪,自私,默许他人迫害我孩儿,且暗地叛国勾结日本人。 但愿能你将娘的尸身回昔日京城沈家,与我爹娘为伴,与你兄长幺妹团聚。 下土安葬之日,便是我前尘尽忘做回姑娘芸如之时。 再愿我儿一生平安喜乐; 珍爱眼前人,莫成陆三省。 另: 我们沈家世代忠良,傲骨铮铮。 我儿一不得兴鸦片,二不能为他国之走狗,否则列祖列宗地下难安,切记! …… 信件到此为止。 确实是沈芸如的字迹,是她的遣词造句以及心声。 陆三省的眉头反复改动。 皱了又松,松了更皱,因为沈芸如走得决绝,临断气时支开他,吩咐燕婆将她所有贴身之物烧得干干净净,分寸不留。 但他看,一看再看。 里头提到他的只有那句:杀陆三省,因他虚伪,自私—— “不!不可能!” 男人猛然抬头,双目染红:“这不是芸如写的信,她怎么可能让你杀我?!” “我问过无数次她想要什么,我什么都愿意为她做!是她自己亲口说的什么都不要,不怨任何人!她连林娇安的名字都不想提起,只说爱我!自她十三岁起见我就爱我到死,她什么都不怨,什么都不要,只求我往后余生平安到死,这都是我亲耳听到的!” 好似忽然想到什么,他咧嘴,迫切地看向燕婆子:“当时你就在一旁伺候,你听到的是不是?大太太说过人活着多少要犯错,我是男人,我要顾着大局自然管不上小家!林娇安胡作非为我概不知情,她说过错不在我,她原谅我,来世还愿意做大太太!她就这样说的,她要早早遇上我,比林娇安比林娇娇更早,做我青梅竹马的女子!我也答应她,来世陪她游山玩水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你听到了不是吗?” “……” 燕婆子默不作声,悬空的手轻微颤抖。 “来人!” 得不到回答的陆三省,犹如得不到肯定的孩子,难得心慌意乱,大吼:“冬琴,大太太房里伺候的冬琴在哪里?滚出来!” 转头又不知对谁说:“我记得她那天在场,她肯定听着了!” 然而迟迟。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几位姨太太不明所以地冒个头儿,加入这场乱局。 所谓冬琴没有出现。 “不必找冬琴,夏琴也不必。” 沈琛语带玩味,好心道:“我这还有一页信纸,是留给你的。” 又一张纸。 【陆三省,愿你死不瞑目,尝我一生微薄之恨。】 ——沈芸如绝笔。 浓墨重笔十七个字,几乎能够透过字,望见面无血色的女子,已是白头华发。 掩住不住咳嗽的口鼻,用尽力气,一笔一画地长埋下恨意,片刻之后缓缓折平,放进信封。 而后对进门的他柔柔一笑,眉梢眼角尽是情深意重。 骗!子! 她一直在骗他! 可她究竟为什么骗他? 难道父兄死在战场,叫她无意间发觉陆家出的一份力? 还是沈家旧臣心腹纷纷倒戈他麾下,被她察觉不对劲? 因为林娇娇,林娇安,还是孩子们? 该死。 她又从哪里开始骗他? 明明是个张扬执拗不服输的女人,失去女儿之后,躲在后院小木屋死不肯见人。 然而几年之前的那段时日,沈芸如突然外出,常常站立在他的书房外默望。 她为什么深夜弹琴,为什么反复做他喜欢的点心,又碾碎喂野狗野猫? 他以为她仍对他念念不忘,以为她总算安生不挑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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