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微微一笑,在内奏事处“叫起”的银盘里翻了刘俊德的一块。 一旁还有督抚的密奏匣子,在等刘俊德求见的间隙里,昝宁特特挑出山东巡抚的匣子,打开只一浏览,心里暗喜:事情果然发作了!礼亲王胆气果然惊人依旧,毫无收敛! 他把奏折看了第二遍,心里畅快淋漓无可言述,又慢慢喝着李夕月泡的君山新茶,强迫自己冷静,强迫自己控制住喜怒情绪,做出淡然的模样。 正在调息静气中,门外传来刘俊德报名的声音:“臣军机大臣刘俊德。” 皇帝只翻了一个人的牌子,这次的叫起就只有刘俊德一个人。 这位——礼亲王亲密信任的手下,与礼亲王同仇敌忾多年,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清流台谏均在控中,却是个只会说些道德文章的伪君子。 但鸡鸣狗盗尚有所用,遑论一位执掌着国中清流的所谓“名臣”。 昝宁很客气,刘俊德进门请安后,指了指一旁的杌子说:“赐座吧。” 刘俊德在人前是格外守礼的模样,坚辞道:“臣岂有在皇上面前落座的道理?还是跪着好。”挪了挪膝盖,跪在为大臣准备的羊毛毡垫上。 昝宁扬扬手中的几本奏章,道:“军机上送上来的,想必你都看过了吧?” 刘俊德一瞥眼儿,认得出是大理寺、内务府和御史台的奏折,点点头说:“臣知道,也觉得确实可恶了些,后宫妒心,影响前朝,身为朝廷武官,却为姊妹公报私仇,害人一条性命,实在是过分得很,不过革职永不叙用责处得也蛮重的了。” 昝宁说:“不错,这条就准大理寺和吏部的奏议,就这么处置吧。余出来一个步军统领衙门的职位——” 刘俊德说:“循例补缺的,有几个人选,请皇上过目。” 早就准备好了,递上来一个夹片。 昝宁看了看,几个备选的人,大多是礼亲王信任的人。他不置可否——因为自己也没有什么私人可用的,干脆不插手,让太后瞧着好了。 他把夹片摆到一边,又问:“山东巡抚搞了件大乱子,你们消息灵通,想必晓得了?” 山东巡抚是礼亲王的人,彼此间早就互通讯息,密奏来得肯定比他们自己的私信要晚。 刘俊德也不避讳,笑了笑说:“皇上说笑了,这怎么能叫‘乱子’?拨乱反正,是好事啊。” 昝宁似笑不笑的:“朕可惶惶呢,这事不出半日就该叫太后知道了。” 刘俊德哪里把一个归政三年的娘们儿放在眼皮子下面,笑道:“对了,内务府不敢拟议,臣等觉得后宫凌驾前朝,妒心戕害皇嗣,这都是了不得的惊天消息。压,只怕压不住,与其弄得清流侧目、百姓纷传,搞出千秋万世的笑话来,不如皇上略加薄惩,儆诫后宫。” “你是说皇后?”昝宁一挑眉,“这‘薄惩’只怕震荡就大了。” “皇上不必担忧。”刘俊德说,“旨意呢,臣等已经拟好了,请皇上过目。” 昝宁伸手,刘俊德膝行过去,把一份替宗人府拟定的谕旨呈上。 昝宁先看最后,议定的是停中宫笺表,停皇后钤印。这是停止皇后受贺的礼数,停止皇后掌管后宫大事的权力,说起来是薄惩,其实已经够严重的,离废后只一步之遥。 再翻看前面,言辞凿凿,重点拿着骊珠肚子里子虚乌有的“皇嗣”做文章——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只在宫人的攀咬和清流的臆想中。 皇帝不说话,翻看了好一阵。刘俊德以为他害怕,劝道:“这件事皇上不拿纳兰氏立威,日后只怕更无机会。皇上皇后鹣鲽情深,但国法更重,略施薄惩,不过是儆告后宫不要好妒干政而已。” 他素来会做道德文章,说得越来越兴奋,引经据典大谈妇德,又谈历代贤后,捶胸顿足,仿佛当今朝廷的一切不幸,以及未来朝廷有可能的一切不幸,都寄予妇人身上。 正侃侃而谈,突然听见门外太监一声有点变调了的高唱:“太后万安!” 刘俊德的话语戛然而止,脸也微微变色,嘴里低声嘟囔:“这可是养心殿!” 然而在养心殿垂帘听政过的太后纳兰氏可不在乎这一点,她径直进主殿,锐利的双眸两下一瞥,见西暖阁的门闭着,便厉喝道:“去开门!” 李贵战战道:“太……太后,皇上这会儿在西暖阁叫起儿!” “叫起儿我也得听听!不然,背着我斩尽杀绝,要抄我的老家了!!”太后一双凤目本就威严,此刻眼皮子不断抽搐,显得已经怒极。 她此刻连一国太后的体尊都顾不得了,飞起一脚踹在东暖阁的门上。门并没有闩,门扇顿时颤了几颤,里面两个人错愕回头。 昝宁微微一怔,然后起身给太后叩安。 刘俊德脸色十分难看,就地磕了一个头,然后看了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