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果真再没死过一个人。戚炳永于病中被周怿率军护押出京,遣往永安郡,此生非诏不得还京;戚氏其余宗室亲王,在封者削其爵、留其府,缴其邑禄,换户部以年俸供养之;戚氏在京诸宗室女,莫论出降与否,皆留其封号。 这等不顾后患的处置办法,便连谭君都觉得,未免过于“仁”了。 谢淖沉吟少许,道:“谭卿,患在民心,不在戚氏。朕若不得民心,纵杀戚氏千万人,亦无所用。” 此间道理,谭君自然明白。然这条路若以这般走法,则是再辛苦不过。 他只得从袖中掏出学士院草好的诏命,奉前道:“陛下册后之诏命、将发往大平之国书,臣等已为陛下备妥。“ …… 谭君离殿后,文乙趋近御案,抬手无声剪烛。 灯苗一跃,将谢淖注视着诏命与国书的双眼照得分外明亮,他的眼底积存着旁人难以窥察到的深深温柔。 文乙觑了觑他,一言不发地退下了。 空空荡荡的崇德殿内,年轻的男人高坐于御座之上,伸手摸了一摸案上国书的边角,嘴角微不可查地轻轻一牵。 然后他将头仰起。 大殿正中间,站着建初十六年那个刚满二十岁的他。他与他目光相触,他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他的手上挂着血,身上也挂着血,就在这崇德殿中,他提着亲手割下的长兄头颅,他亲手喂病入膏肓的父皇饮下了药。他的眼中或许噙着泪,但这大殿太黑,他的眼也太黑,他看不清。 二十岁的他,心中有一束旁人看不见的光。是那道光,照亮了这黑黢黢的大殿,照亮了他的眼,亦照亮了他走出这大殿的路。 而今他重回此地。 他已无须再靠那道光为他照亮身周。 因那道光,早已成为了他身与心的一部分。 他行至何处,何处即是明光。 第90章 玖拾 大穆国书送抵大平京中,将才平静了没多久的大平朝堂再度掀起一番波澜。大穆新帝谢淖求娶大平英王卓少炎,以国书下聘,而其聘礼之厚重,震动大平朝野上下。 一封二国通好之和约,将近三十页纸的礼单,以及足足占了大穆八分之一国土的封地。 都堂之中,朱子岐谨慎阅过这些文札,确认了大穆国书中所明列的封地正是已故先晋鄂怀妄王生前所拥的那一片广邑。南起二国边境,毗邻戎、豫二州,东、西横遮大平疆线,北望千里京畿,堪称大穆一国门户。 而今谢淖欲将这一片封土赠与他未来的皇后、大平的亲王卓少炎,这无疑昭示着大穆十足厚重的修和诚意。 朱子岐抬眼看向狄书驰。 此刻,饶是平素轻易不肯与它国言和的狄书驰,也陷入了沉默。 自景和九年以来,大平朝堂上关于是战、是和的争议便从未有过止歇。在这九年中,大平众臣目睹了忠良受戮、将臣反兵、皇帝禅位、权王伏罪;也遥闻了晋室分崩、骨肉相残、君民离心、兵卒倒戈。而过往的一切征伐与纠葛,如今终于能够指向一个句点:曾经统率兵马征战于大平北境、誓要收复所失河山的卓少炎,今能提兵横镇于二国边境之间,只为阻止大平趁晋乱出兵、止干戈于一念;曾经与卓少炎在北境缠斗厮杀的宿敌谢淖,今能在登基后以国书下聘,只为册她为大穆皇后、缔结二国和约。 今之修和,大平将不必再以家国受辱为代价。今之修和,为的是还天下万民以太平千秋。 这不得不被称为一个传奇式的句点。 面对于此,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拒绝大穆这等的厚重诚意,说出一个“不”字。狄书驰也绝非例外。 他转目望向手里掂着那一沓厚厚礼单、不知在想什么的沈毓章,问说:“做大穆新帝的皇后——英王愿嫁否?” 沈毓章的情绪难以为人分辨,只听他声音如常地回答:“于国,于私,她都无不愿之理。” …… 虽在都堂之中笃定言此,但沈毓章却迟迟没有命学士院及礼部起草大平回书。倒是皇帝,在翌日早朝散后,由内侍陪着来了伫宁殿。 自从卓少炎奉昭庆之意留于宫中养胎以来,英宇泽最喜欢去的地方便变成了伫宁殿,最喜欢与之说话的人便变成了卓少炎。同卓少炎在一处时,他不必担忧自己因做不好一个懂事的明君而令父母皱眉及失望,更不必像面对其他臣下时那般时时谨慎、恪守君威及皇室体面。 面对卓少炎,英宇泽自在极了。他扒在书案边,满眼好奇地瞧了一会儿卓少炎正在写的信笺,问:“卓卿,你是在给大穆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