谓物是人非。 一切熟悉的人都早已不在了,一切熟悉的东西也已被全部更替,只留下那些房子的轮廓还留存着我记忆中的样子,我倚仗对它们的熟悉悄悄进了宅子,悄悄找到了当年我的住屋,然后发现,它已被新的主人改成了一间置物室。 当年属于我的物件一样都没了,只剩角落中那口樟木箱,像个年逾古稀的老人,睁着双模糊的眼睛静静看着我,静静守着箱底那件载静送我的衣服。 于是我带着它们离开了那片不再是我家的宅子。 去当铺当了那件衣裳,换得租下临时住屋的钱,又在那间临时住屋里替人做了一个月的女红后,重新回到当铺,赎回了我的那件衣服。 之后的三十年,我一家一家地轮换着做帮佣,一个地方接一个地方地帮做女红,然后,在积累到了一定的积蓄后,开始整日整夜徘徊在惠陵附近,想方设法寻找蟠龙九鼎,寻找隐墓,寻找关于怡亲王载静去世后的一切信息,寻找他停驻在人世的魂魄…… 偶尔也会用积蓄换来一些书,在每次寻得筋疲力尽的时候,躺在床上一页页翻看它们,一边想着小时候,当我还能像条小狗一样追在载静身后要他陪伴时,他教我看这些书,教我学上面那些难懂的语言,随后用他好听的嗓音,在我看着窗外神游的时候,一遍遍纠正我难以拯救的发音…… “salut,朱珠,是salut,不是撒驴。” “为什么你总爱把merci读成马喝死呢,蠢材?” “它念bonjour,朱珠,bonjour,不是帮主,再念不出来今儿你给我滚回去……” 然后,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王爷’这称谓在我心里开始渐渐被‘载静’这两个字所替代。 三十年光阴让我看了许许多多书,那些书里讲述了许许多多爱情故事。而故事里的那些女主人公们,无论身份是尊是卑,无论她们爱人的身份有多么显贵,私下,她们对她们的爱人从来不会称呼为“伯爵大人”,“子爵大人”,“公爵大人”…… 她们会直呼他们的名字,达西,罗伯特,保罗……或者前面加上‘我亲爱的’。 直呼其名,并非无礼,而是一种亲昵的温存。 所以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有机会这么称呼载静,像小说,亦像周围那些越来越多生活在新时代的女性们一样。但那三十年里,无论我付出过多少努力,耗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对于载静的行踪,却始终是一无所获。 他到底是否真如冥所说的停留在人间等着我?我开始质疑。 而三十年过去了,他是否仍还记得我,并同我不停寻找他一样,在不停寻找着我? 后来,学的东西越来越多,看的东西越来越多,找到他的希望却变得越来越小。 再后来,一个又一个三十年,弹指一挥间。 终于见到他的那一年,我几乎已经完全放弃了会再遇到他的念头。 孜身一人来到巴黎,整日漫无目的游荡在这座充满了香水味的城市,过着独来独往的生活。 学画画,学画埃菲尔铁塔,学画凯旋门,学画四周来来往往的那些人,学着像他那样,将自己看到的或者记忆中的一切,用笔涂抹在纸上或者布上,再赋予它们黑和白以外一切多姿多彩的颜色。 直到在一个毫无防备的黄昏,看到他就像画里一抹突如其来的色彩,突然出现在我一成不变的轨迹上。 那天夕阳的余晖就像火一样烧灼在我身上,熊熊燃烧,慢慢将我一点一点化为灰烬。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