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在府外的宅子里安安分分地将养了几日, 除却上朝,平常时候便是闲得发慌。终于,他抽了个空当, 又揣着本新淘来的话本子,摇摇晃晃地去了常去的那家花楼。 高家少爷在京都这一圈儿里其实是出了名的, 盖因他上这花楼,一不耍赌、二不□□,只是攒着几个姑娘在房里, 安安分分地给她们念话本子。 这种行径自然免不了被同僚耻笑,高韦一生是个硬硬朗朗的汉子,偏偏唯一的儿子就是这么个爱整日在那脂粉堆里打滚的怂包。高年也相信,若不是自己脑子比那个一根筋的老爹灵光, 怕是早就被高韦在哪个月黑风高夜,活活掐死了。 今天来的楼叫翡翠楼, 是他素日里最喜欢泡的馆子。这里的姑娘不仅漂亮,口舌也很灵巧, 也不会生出过多的心思, 十分省心。 他如往常般进了个雅间儿,叫了壶好茶, 盘腿坐在那榻上, 从袖子里掏出话本。不久后,应娘抱着琵琶走进来。 她将琵琶放在一边, 为高年斟上茶,然后又抱起琵琶,选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 安安静静地坐下来。 应娘是翡翠楼里有名的清倌, 人长得秀美, 一手琵琶更是令人拍案叫绝。然而她却是个闷葫芦的性子,素来少言,也不常搭理人,是个有几分傲气的姑娘。 高年坐了半晌,见依旧没有其他姑娘进来,反倒有些疑惑,“今儿怎么这么冷清。” 应娘正在松琵琶弦,闻言抬头,挑了挑眉,“爷这话可是说错了,这几日临近年关,楼里的生意很是红火。那些姐姐们都被客人叫走了,自然没法子过来,因此今儿咱这里反倒冷清下来。” “既如此,有你一人也够,爷讲一回,你复述给她们便可。我上次讲到何处?” 应娘眨动着眼睫,盈盈的眼眸悄悄瞥了这高年一眼,随即立刻挪开视线,柔声回应道:“爷上次讲的,是一则叫南山顽石的故事。” “是说海昌有一个陈秀才,赶赴了城隍神的宴会,在那宴席间听闻私语,但闻‘死在广西,中在汤溪,南山顽石,一活万年’这十六个字。这陈秀才醒来后方才发现是黄粱一梦,他寻遍高士去解这梦里的谶语,但众人都莫解其故。” “陈秀才有个力行的表弟,他觉得这谶语中的死字不妥,应当解为‘始’,若是陈秀才‘死在广西’,那么后面的‘中在汤溪’便无从解释。死人如何能金榜题名?陈秀才于是答应带着表弟,一同前往广西,宿在了那通判署中封锁甚秘的西厢房。” 高年捏了捏手里的话本,清润的眼中多了笑意,“书接上回,却说那陈秀才宿在那西厢房中,月余无恙,一颗心自然放下来。转眼便是八月中秋,这陈秀才于园中醉歌‘月明如水照楼台’,刚吟罢,就听见空中有人拊掌大笑,称那‘照’字不佳,该改为‘浸’字。” “他大惊失色,仰头去看,月明风清,有一老翁,白藤帽,葛衣,坐梧桐枝上。” “二人遂一见如故,老翁夜夜前来相会。” “正值情浓,那老翁却陡然翻脸,言及自己修道一万年,未成正果,需得要檀香三千斤,刻一玄女像,方能得道成仙。他谈及自己修的原是嗜杀之道,如若陈秀才不能刻好这玄女像,他便要夺取这陈秀才的心肺修行。” 应娘听得入了迷,在听到那老翁原来是个恶鬼时,她不知为何,面上竟然流露出几分凄然之色。 她抖着眼睫,骤然打断了高年的讲述,垂下头,露出发髻上的一朵白色簪花。 “高公子,应娘有一事相求。不知您还记不记得红凤姑娘。” 她言罢,就去仔细观察着高年的神色。 不出所料,对方是满脸的茫然。 应娘放下琵琶,笑了一下,“就是您前些日子来,坏了规矩,枕上您膝盖的那位姑娘。她染了脏病,大夫说没治后就被妈妈锁进了小柴房里,昨儿刚咽气。” “她临死前从房里扔出这条帕子,希望能求得您的一幅字随葬。” 应娘咬了咬唇,半晌后,还是没有将那女子临死前对高年的那番剖心之语讲出来。她不喜高年,甚至,还有几分没由来的怨憎。 今儿听了这话本子,她才品出几分缘由。 高年与那坐在梧桐枝,穿着白衣藤帽的老翁多么相像,他们坐在那梧桐枝上,冷眼瞧着无数人走入那西厢房。笑盈盈地与这些人攀谈,诱哄他们把一颗心交出来,助自己修道。 檀香三千斤,刻一玄女像,否则,便以那一副心肺代偿。 风雅至极,却又是入骨的薄凉。 高年捧着书卷的手倒是一顿,他倾身接过帕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