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那是讨债鬼一般的存在;于我,却是命中的福星。 他给我一半的生命,一路抽出我的好成绩,抽敛我的坏脾气。现在不抽了,却总在无意间帮我追我老婆,就凭这一点,他就算有万般不是,我也愿意奉养他终老。 父亲电话掛上后,拿着房东留给他的钥匙站起来就往外走。十几分鐘后他拎着一袋热食返来,放在茶几上又进厨房拿餐具出来,我厌厌的看他佈出简单的一餐水饺与小菜,撇开脸,不想去接他递过来的筷子。 过了一小会儿,父亲写了张字条塞我手里,我本来不想看的,眼尾馀光却看见他用掌根抹过脸,在眼角留下水光。 『爸爸不知道你的烦恼,爸爸不够关心你,你能原谅爸爸吗?』 我看着看着,突然也觉鼻酸,却已无泪可留。 我的情意,留不住,在思念间,后悔间,全化成泪水流乾了。现在泪腺无用,人也快烂光了,范源进回不回来原谅我,好似不再那么重要了…… 趴进沙发里开始昏睡,我不在乎时间的流逝,只知我还没睡够,突然有股蛮力扯起我的上身逼我坐起来,我神识还浑沌着眼睛来不及挣开,一道火辣就从我脸上袭来,将我的三魂六魄全都打回原位! (二十五) 是谁打我?只一巴掌就打得我头晕目眩,张开眼一片黑,一堆白的金的大小星星在我眼前的黑幕里乱转。 不太可能是父亲。他因外遇对象逼走母亲的事,在三个孩子及儿媳妇面前威严大失,快抬不起头来的他哪来的底气,这样对待替他卖命卖得差点掛在日本还是中横的我? 「你就是这样孝顺你爸的?你长这么大,连煮过一顿饭给董事长吃都没煮过,老人家辛辛苦苦走路去给你买,你居然好意思不吃?」左耳被塞进助听器,熟悉到刻骨铭心的声音像把锋利的刀剖开我的胸膛,话的内容像一隻兇猛的手拧住我的心脏,让我好不容易痛到习惯的心房剧缩再起,疼得我冒冷汗。 眼瞼眨了又眨,我逐渐恢復正常视物的能力,当我看清楚是谁打我,一双铁掌又錮紧我的胳膊,将我从沙发拉起来往浴室拖。 是他回来了,心里有个声音这样告诉我,不带雀跃之情,只是单纯的陈述事实。 他将我推坐在马桶盖上的同时,我也伸手去扳他的手指,脸往门外一偏,以眼神要他退出去。 他咬紧牙的看着我,似乎想说又打住,手是放开了,却是帮我脱衣服。 出去,我自己洗。我用仅剩的力气推他胸膛,他没被我推开,伸手又要来摘我的助听器,被我甩手拍开。 「不然我来吧,麻烦范先生打果汁……」父亲出现在门边开始解袖扣准备挽袖子,他的脚边放着一个塑胶袋,是几颗苹果跟柳丁。 「不、用。」伸指比向门口,我听见自己即将失去耐心的口气:「都……出去。」 「好,好,你洗好澡就出来,我给你榨杯柳橙汁。」手不动三宝的父亲比我还少爷,临走前提起水果向范源进使个眼色示意他跟上他。范源进在我父亲面前一直是模范员工,当然不好拒绝他。 整间浴室很快的只剩我一个人,安静得连呼吸声里的虚弱、不安与急促,都听得毫发毕现。 我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脚步虚浮的走向莲蓬头,打开水阀我不管水冷还水热直接就地而坐仰起头,让水流的衝击协助我醒脑。 自从懂事后,我就很排斥有谁怜悯我,更不要谁来让着我,潜意识里不愿承认自己有缺陷,不想与眾不同,偏生与眾不同,我只好用自立自强的外壳保护我特别脆弱的内心,自矜自傲的保护色,主要是为了掩饰自卑自嫌的内在。 我的好家世、好学歷,一直把这层保护色维持得很好。 直到我遇上范源进。 直到我在不知不觉间,向他逐渐揭开我的保护色,让他最后能随便一拧就直接拧到我的心,将我拧得痛不欲生、出血不止,致我于万死不復的边缘。 不能再这样了,我对自己说,你对他说过多少次我爱你,他可曾回过你一次? 哪怕是以开玩笑的方式,哪怕只有一个字。 都没有。 充其量,他只是同情你。他对你只是由怜生情罢了,连爱都谈不上。 这场澡,我洗得格外的久。当范源进拿着我的衣裤开门进来,一身泡沫的我正在冲水,待我搓净脸上的老废角质,才缓缓地转头去看他。 然后。 「对不起。」我微微頷首。 这三个字,我已说得习惯成自然,比我爱你还要顺n倍,因为我对他说过的话里频率最高的,就是这一句。 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