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之大稽! 孙老将军儒将出身,不似别的武将那么粗枝大叶,这老将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他见二殿下眉头深锁,稍微转转脑子,就知殿下所想了。 老将军颜容温蔼,竟似笑他孩子气。 “殿下年富力强,哪里懂父辈的心思?皇上他啊,是惦记您呐——殿下这是头回在外边过年吧,这边关寒酸,连过年的馒头花糕都蒸不出花样来,家里头哪里舍得?” 孙知坚回身向南望,唏嘘一声:“皇上他虽是天下之主,却也是个日渐年迈的父亲啊。” 晏少昰僵怔着,半天没续上话。 ——父皇,竟会惦记他? 自小,他与皇兄一起跟着太傅念书,每隔几日,父皇就要过来看看,抓着他们兄弟俩口问策论。 其实也没抓他,父皇是抓着皇兄问的,不大理会他。 是他自个儿少时就好强,看见皇兄答得好,讨父皇高兴了,自己忙跟着作答。分明连问的是什么都听不懂,还要装腔作势乱答一气,得了父皇一个“小黠大痴”的四字评语。 这词高深,他那时还不懂,翻着说文解字才翻出来,骂他是个“借着小聪明卖弄口舌的蠢货”。 后来,纪贵妃生了小五,那孩子更是父皇抱在膝头上长大的,他疼爱五弟,更甚疼爱皇兄。 逢年过节,都没短过宫里头的赏赐,晏少昰扫一眼就知道是内务府准备的,那全是皇子份例,是从各国贡品中挑出来的一堆昂贵的珍玩,还没父皇那一副亲笔所书的对联、一袋福橘来得稀罕。 可对联与福橘是满朝老臣与功臣们都有的,人人有份,这叫天恩浩荡,与父子情谊也没什么关系。 父皇,竟也会惦记他……怕他在这边过不好年…… 孙知坚还在絮叨着什么,晏少昰一句也没听进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几辆马车从军营离开,后头几百快马随行,静悄悄地出了南城门。 云中府外的十二连城,兴许是盛朝国土上最没年味的地方。连着几日大雪,此地驻扎的边军连早晚巡防也省了,缩在营房里喝酒取暖。 没人给这边贴对联,窗花剪纸花灯也通通没有。 野村里的原住民就剩几户了,虽是汉民,却多年远离故土,早忘了对子怎么写,连“福”字怎么写都没人记得了,便拿张红宣纸裁剪成条,往树上贴条红。 风吹雪淋,一夜过去湿烂成泥,要染红一小片雪。 一群西辽兵夜里翻着衣兜、翻着马袋、翻着鞋后跟,一颗一颗找银锭、数金豆子,白天进县城里买些年货。 这些年劫掠得多了,金银是他们从没缺过的。 他们白天去县城里看人家的社火,到了黄昏时分,赶紧出城。年关四处挂花灯,怕走水,也怕盗窃,城里的缉捕巡防队多了许多,对异族面孔查得严,不敢留在城里。 城门口最有意思,不知哪个小都头闲得没事,让护卫在城门外拉了个黄河阵,有九转十八个弯,一个入口,一个出口,一个阵得走一刻钟。 用烂麻绳拉出来的小孩玩意儿,别的百姓谁稀罕这个,全绕路走。西辽兵没见过这东西,不论男女老少都在里头撒欢玩。 耶律烈的亲卫队怕他们这没出息的样子惹得大汗恼火,因为大汗最忌讳的就是治下子民贪慕盛朝的繁华,连忙呐喊了几声。 “胡闹什么!回来列队!” 声音被掩在远方的烟花声下。 耶律烈驻足,直盯着东南面的天,棕褐的瞳仁被漫天烟花染得忽明忽灭。 又是一个年了。 他们造不出纸,造不出笔,也就丢了历法,过着不知稼穑、草木记岁的生活。 看见盛朝的边民播种,就知道这是二月二了;看见边民丰收,把果子摆成锥堆,燃香供奉月亮,就知道是中秋。 ?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