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荼荼惆怅地爬下床,洗漱后重新换了脚上的药,她怕伤处吹着风,又怕鞋帮摩擦,穿了条长过脚踝的老棉裤,配了一双矮帮的棉鞋。 留在衙门里的伤患家属惴惴不安,看见这院里出来了人,连忙追着芳草问:“赵小姐!我家那谁谁怎么样了?” 芳草瞅了瞅自己一身桃红衫,再看小姐一身大灰棉袄,远远没她色儿俏。 主仆身份在外人眼里掉了个个儿,而唐荼荼面不改色地从人堆里钻出去了。 芳草真是欲哭无泪,身旁的家属拦着她不让走,只好留在院里支应。 晨光清冷,外边丧仪置办得全,花圈挽联高高立着,白幡搭到了院墙上。外头不停有人撒进纸钱来,白纸孔方飘了一地,仆役扫不迭,索性不扫了,站在墙内交头接耳。 “二姑娘怎么过来了?快回去,这乱哄哄的。” 唐荼荼:“没事。” 她站在影壁后往外看。 大门口围着的百姓比昨天清早少。偏院那十来个重伤患,唐老爷让各家都留了一位家属,允许家属隔着窗看看屋里医治的情形。 人在跟前了,便不闹了。 只剩昨天夜里咽气的那位,听说姓康,一家妻儿老小来了个齐,前头跪了几个披麻戴孝的,后头人掩着面,哀哀戚戚哭着,要跟衙门讨个说法。 衙役持着杀威棒在门前一字排开,三五不时地起个令,喝一声:“县衙重地,不准寻衅滋事,违令者棍刑二十!” 没人敢闯进来,却都不走,一时场面很难看。 爹爹站在人墙外安抚,被死者几个家眷推来搡去,一直在劝说着什么。 唐荼荼在影壁旁沉默望着。 爹是礼部司仪,办过的差事不是给皇家贺年,就是给太后祝寿。他一年里总要当几回白事知宾——谁家的老太爷、老夫人去了,皇上指个恩典,礼部派知宾去府上帮衬,以示天恩。 那场景唐荼荼没见过,却想像得到。该是上好的棺木陈在堂上,逝者遗容整洁,子孙挨个磕头送别,体体面面地办个喜丧。 爹爹大概是头回面对这样的窘境,刚凉的尸体瘫在白布上,家属痛陈要讨个说法。 太难了。 唐荼荼心想,连个缓冲都没有。 这满地的纸钱,更像是刮在赵大人脸上的耳光,他怎么能跑呢,他得自己回来挨这耳光才对。 衙役们对这样的事司空见惯了,窃窃私语啐着:“破落户……花钱治伤舍不得,人死了跑来要钱倒是利索,好嘛,半夜才咽气,清早就搬着花圈上门,他娘的大清早跑哪儿买的纸钱儿?” “跟咱们要什么钱呐?一个澡池子里头七八十号人,偏就他站那地方,老天爷点着脑袋收人那有什么法儿,要钱不得找妓馆要去!” 三言两语,把人性的遮羞布扯了个干净。 唐荼荼听得膈应,她不愿意听这些,扭头走了。 刨开死者家属私心不说,论县衙的错处,也大有得说。 县城地方小,一个知县被称作“父母官”,也得担起父母的责。 当下,一个大县下辖十几个乡镇,静海地大人稀,东面多是荒地,全县人口仅仅八万。 衙门里的主事官满打满算,也就五六个人——县令底下有个县丞,协助县令办公的;主簿管粮,教谕管学校和宗祀,巡检管治安,捕房管刑案缉捕。 妓院水管崩管,是县衙监管上的疏忽;伤者满城乱送,没集中看治,是县衙调度有误;家属闹事,是县衙没满足民众知情权;死了人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