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晏少昰看她两手一通揉,滑稽又逗趣。 他“你”不下去了,脸上冰消雪融,露出了从昨晚到现在的头一个笑,也沉沉呼出了头一口顺畅的气,如释重负地在石桌上坐下了。 身上的公服哪还是昨夜绸光灿明的锦袍?褶着皱,下摆沾了灰,是他身上很少见的狼狈。 朝阳爬上来小半边,和煦的暖阳照得晏少昰也有了困意,刀削似的颔骨卸了劲,整张脸轮廓柔软下来。 唐荼荼:“我爹呢?” “比你清醒得早,没什么大碍,礼部忙着善后,忙活完得到晌午了。” 唐荼荼闷沉沉点点头,提不起力气来想后事。她胳膊腿还软着,多少年的军姿也站不直了,有点驼了背,撑着石桌站在那儿,跟二殿下一起看朝阳。 “你为何鼻子灵?”晏少昰问她。 一眨眼的工夫没听着声儿,他立刻补上:“说实话,别拿鬼话忽悠我。” 唐荼荼不太自在地舔了舔唇,字从喉咙里挤出来,含混一下就过去了。 “我们那时候,有丧尸病毒……前几年防护不到位,死了很多人,不能埋,只能就地焚烧……烧完了会有味道,消个毒,再拿香气盖一盖……慢慢地鼻子就敏感了。” 消毒剂做出了几十种味道,清新的草莓芒果柠檬薄荷味儿底下,盖着的全是尸臭。 晏少昰做梦也没想过,会是这么个回答。 一整晚没沾枕的后果到底凶悍,他晕沉沉的太阳穴上猛地敲进一根钢钉来,晏少昰负在身后的手指疼得一蜷。 他问得随性,闲唠着,便没防备,这一下疼得扎扎实实的。 ——鼻子灵,因为闻过的死人味多。 晏少昰探究过好几回她口中的末世。 她嘴里那个末世,吃不饱,穿不暖,总是大涝接大旱,有匪夷所思的武器——她忌讳说那个时代,只言片语中,透出来的细节全支棱着,融不到一块去。 听来,便如普普通通的天灾人祸,跟“某年某县志:大旱,饥荒,民不聊生”一样,寥寥几句,扫一眼就不值得再看。 他对她那个“末世”所有的印象,都是从她身上窥得的片缕。 这丫头不通达人情,还有赤子一般的天真,守着拙诚,不事巧伪,博闻强识,好胜心全长在合适的点儿上,该出头时出头,不该出头就缩着,从不逞强好胜给人添麻烦。 那些火场里救人、杀贼的英武事迹,好像全是被逼到绝境、爆发出一股神力的巧合,莽劲当头,像个热血上脑的小傻子。 她就像是一个被当权者保护得严严实实的精学博士,小时候埋头读书,大了埋头做研究,生着一身自己也搞不明白的、糊里糊涂的力气,揣着一肚子善念和慈悲,好像没正儿八经地吃过苦,一点也不像在乱世中摸爬滚打活下来的。 直到此时,晏少昰方知自己想错了。 她以前,过过多少这样的日子…… 唐荼荼坦白完了,他又不出声了。 唐荼荼想说,殿下要是没事我再回去睡会,我还没洗脸呢——才刚张嘴,一个字都没发出来,便觉头顶一沉。 晏少昰一只手摁着她的脑袋,往自己胸膛上贴了一贴,用了些力气。 他胸腔里有个地方,断了供血似的紧缩成一团,又在苏醒的这阵疼里慢慢舒展开。 丢了一整夜的心,终于归了位。 房上的、树上的、廊下的、近处站着的影卫全倒吸了一口气,在年侍卫直眉瞪眼的手势比划中,各个意思意思扭了个头,又耐不住心里痒痒,偷悄悄窥视起来。 “殿、殿下……?” 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