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她让司机开车回去了,准备回程搭我的车。 在我有限的童年记忆里,小东阿姨是个大气的女子,常给我带各种珍贵的礼物。青青阿姨嘛,就喜欢带着我跟她女儿一起玩,至于礼物,就很少拿得出手了。 精神病院门外是片荒野,唯有小餐馆一间,不时传出麻将声。 我们跟门卫做好登记,便步入医院大楼。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精神病院。没见到强壮的护工,没有凄惨的尖叫,没有墙上的血手印。有些人穿着病号服,在楼道间自由活动,行为神情均与常人无异,更无想象中的汉尼拔博士。 小护士面无表情,把我们引到一间会客室。在这里我才闻到一股药水味,很多人记忆中恐惧的气味。 狭长的窗玻璃上,密集的雨点不断落下,光线透过铁栏杆,洒在一个女人脸上。我不太认识。 她的年龄想必跟我妈她们差不多,但在这种鬼地方自然更显得老些。她留着长发,夹杂许多白丝,却打理得干干净净。又干又瘦的脸上有许多灰斑,没有化妆,白得吓人。眼窝深深的,反衬出幽幽的眼神。 依稀觉得,她年轻的时候,或许很迷人。 从她穿的衣服上的编号,可以看出她是个精神病人,并且是那种比较严重的,必须要限制人身自由。 她应该认得我妈她们三个,点了点头。我妈并不害怕,坐在她的面前,从包里抽出些营养品.小东阿姨拿出个袋子,里面装着许多衣服,包括女士内衣。只有青青阿姨两手空空,只是笑着问她:“哎呀,我们又来看你啦,身体怎么样啊?这里伙食还好吧?听说你的病好多了啊!真是啊,我们想你的哦!” 虽然那么一长溜话,银铃般串着,用上海话说来,却分外悦耳动听。 但在我看来,像在哄小孩子。 她——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有胸口上的编号:01977。 不过,我也得叫她阿姨吧,什么阿姨?精神病阿姨吗? 她不声不响,目光虚焦着,不晓得在看谁,起码不在我们身上,甚至不在这间屋里。 我妈又跟护士聊了几句,大体还是问她的身体状况,护士不耐烦地回答。01977一切都好!不要担心。 说完,小东阿姨塞给护士一个信封,我猜里面是购物卡之类的。 护士立马给了笑脸,又给病人削了个苹果。 01977阿姨从未说过半个字,只是拿起苹果,慢慢地啃起来。 一个苹果,她吃得异常认真。 我们都默默地看着她,不敢发出丝毫的声响。 这间小小的屋子,除了她的牙齿与苹果肉的摩擦声,还有雨点砸在窗玻璃上的回响,就像直接落到我们的耳膜上。 安静到震耳欲聋。 等到她吃完苹果,几乎连苹果核也被吞下去了,我妈闭上了眼睛,小东阿姨眼眶有些湿润,青青阿姨几乎要夺门而出。 忽然,她说话了——天潼路799弄59号。 没承想,她的口齿清晰,声音不响不轻,竟还像小姑娘般细腻,颇有穿透力,回荡在窗户与墙角之间。 妈妈抓紧了我的手。 我的手有些痛。 小东阿姨拽了拽我妈衣角,又对精神病人说:“你好好休息吧,我们走了,明年这时候,再来看你!” 对方闭上眼睛。 我们四个走出精神病院。世界却黑了。电闪雷鸣,豪雨倾缸。荒野。雨点冰冷,刺痛脸颊。而我背后的建筑,如沉没中的幻觉。 傍晚五点,感觉已近深夜。我把车往前开了数百米,道路一片汪洋,强行通过非常危险。小东阿姨又提醒,这一带是低洼地,出过水淹事故,有人活活淹死在驾驶室内。 开回到精神病院门口,青青阿姨厌恶地看了一眼,说:“要死快了,等在这种鬼地方,要出人命的啊!” 小东阿姨倒是镇定,指着医院门口的小餐馆,说:“不如进去坐坐。” 餐馆简陋,七八张台子,只有一个客人,坐在墙角吃着葱油拌面,浓郁的葱油味,勾我食欲。 坐下不点什么也不好,小东阿姨自作主张,点了几样炒菜,至少回家不用饿肚子。 我低声问妈妈,“你们去看的那个人,是谁?” “你忘了吗?抗美阿姨,你小时候,她经常带儿子来我们家玩的,你跟她儿子还一起打过游戏机。” “嗯,我依稀记得吧,那个男生叫啥名字?”我挠了挠头。 青青阿姨在旁跟了一句,“我们做小姑娘的时候,四个人是顶顶要好的,你妈妈、我、小东,还有抗美。 哦,才明白,四闺蜜。 我妈妈是“老三届”。那代人吃过许多苦。唯独我妈比较幸运,因是独生女,未如别人那样上山下乡,插队落户,而是早早进到单位做了工人。我妈工作优异,早早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