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古朴素雅,未见着色雕画,只余土色反倒显得质朴脱俗。 他提起一旁烧着的茶壶,倒了一杯茶,以手扶袖端在老者面前,言行尊敬,“先生请。” 茶盏里头的茶水清冽纯净,闻之心静舒缓,茶是好茶,人却不一定是好人。 老者端起茶盏微微一晃,闭目轻闻,却没有喝的意思,“画禀自幼性子跳脱单纯,从来不知防人,他结交了公子很是欢喜,时常在我面前提起,老夫也觉得以公子的医术想要进宫当御医,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话间一顿,缓缓睁开眼,忽而由欣赏转为质疑,“只是老夫有一疑问,听闻公子乃是从白山来的医者,可据老夫所知,白山那一处却没有姓沈的医家,不知公子所言的白山究竟在何处?” 沈甫亭面色不变,亦没有欺骗老者的意思,开口坦然回道:“先生明鉴,在下确实不是从白山而来,也并非真正的医者,欺骗令孙乃是无奈之举,在下接近葛兄确有所求。” 这种事老者见过太多,已然没了惊讶,这世道艰难,谁又不想要往上爬? 老者自然心领神会,却并没有指责,“不知公子所求为何?” “在下自幼漂泊于世,为了保全性命误练邪功,如今克制己身根本无用,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势,尚缺一味药引压制,需得葛老成全。”这一番话七分真三分假,说明来意,掩去身份,可大体意思却未脱离半分。 老者并未开口追问他的身份,而是开门见山问道:“不知公子所说的药引是何物?” 沈甫亭抬眼看向他,薄唇轻启,郑重回道:“先生的仁心,能制在下的‘病’。” 老者闻言一怔,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心中越显疑惑,“老夫的心?” 沈甫亭微微颔首,“先生不必担心,在下会等你百年归去之后再取心,绝不会伤你在世分毫。” 说到底便是等他死后再取心,老者活到了知天命的岁数,自然也看空诸多,死后所有皆归身外之物,给他既然有益,又何必白白化作尘土,只是…… 老者微微一顿,他既不是医者,却又有起死回生之术,他心中惊异,看向沈甫亭细细打量,他明明坐在眼前,却如脱离世外遥不可及一般,若说是人,倒更像高天之上的仙者,老者心中骤然大惊。 此人既然已来此等候,那么自己…… 老者面色微变,心中却是不信,开口试探,“不知公子可否告知,老夫寿数还余几何?” 沈甫亭闻言静静看向他,眼中似含仙者怜悯,默然片刻才开口缓声道:“阴间地府有一本命薄,写着年岁生辰,生有时辰,死亦有时辰,全都是天命定数,先生所剩时间不多,还是多做些自己想做的事罢。” 老者面色不变,继续试探,“老夫要做的事情太多,唯恐时间用不及,还请公子言明一二……” 沈甫亭看他许久,薄唇微动,淡吐二字,“七日。” 老者闻言大震,而后神色一晃,“竖子无状,荒谬神棍之言也敢哄骗于人!” 沈甫亭闻言静坐不语,没有丝毫心虚,也没有开口解释,因为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老者至此其实已然信了七分,昨日柳家的老先生,明明已经气绝,此人去了一趟却又起死回生,这事旁人或许不信,他却不可能不信,因为是他派去探看的人亲眼所见。 只是时间太少了,少到他接受不了…… 他有太多事务要处理,新帝要辅佐,群臣要安定,边疆要太平,还有家中几个小的,儿子已然战死沙场,他若再去了,葛家又有谁来顶? 桌案上的檀香点着,丝丝缕缕的烟气飘飘渺渺而上,随着竹林上清风渐消渐散,落得满室安静。 老者神情恍惚,起身离去。 沈甫亭却忽而开口,“老树将折会有新芽长出,先生已经做了您所能做的一切,不必再忧挂于心,在下虽然不是医者,却能答应先生一个请求,您想要什么,七日后辰时可与在下言明。”他话间诚恳,甚至不提任何约束条件,显然包括连改天命。 老者脚下一顿,片刻后默不作声离去。 沈甫亭伸手拿开檀香盖子,拿起木勺在里头轻匀,片刻后玉檀香味越发朦胧而起,满室静谧。 “一世的善人好寻,十世的善人难找,这个凡人接连十辈子都是大善之人,难怪会生了一颗玲珑心窍~” 沈甫亭手间微顿,放下了木勺,重新盖起檀香鼎盖,悠悠扬扬的烟气漫出精雕细刻的镂空花纹,缓缓溢出到了桌案上,漫过茶盏,飘飘渺渺。 锦瑟坐在房梁之上,悬空垂下的脚轻晃,绣花鞋上锈线精巧,鞋尖上的小铃铛轻晃,铃铃作响,清脆悦耳。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