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又出去办事,珍卿上个礼拜太累了,昨天夜里又没有睡好,才工作两小时就疲累了,干脆从书房出来逛逛散心。 四姐正在跟汤女士打电话,听她在问唱片灌得怎么样。四姐嫌夏日的天气炙人,绝不让太阳损伤她的皮肤。珍卿没有惊动四姐,自己到小花园闲逛晒太阳,她经期里觉得身上阴冷的。没一会儿,听见四姐跟女佣交代,她中午不回来吃饭,一阵动静就打车离开了,大约是为了灌唱片的事,说有的地方没灌好要重新灌。 小花园上上个礼拜才修剪过,葳蕤枝叶又长得旁逸斜出,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景象。珍卿也怕晒得皮肤疼,拣着绿荫的地方随意走走。鹂簧莺管就在头顶树罅响,却一个个神乎其技,在刺目的阳光中很难寻觅它们。 每个人的人生际遇在变,审美和乐趣也在发生改变。频繁的交际应酬让珍卿喜欢独处,室内伏案工作也让她格外喜欢阳光。 锦绣帷幕似的蔷薇花墙中,不知为谁辛苦为谁忙的蜜蜂崽崽们,嗡嗡声中竟满是喧嚣的生意。珍卿便躺在花墙不远的绿荫下,让自己在草地上摆成个大字,树罅透下来的阳光晒得她筋骨舒展,骨头缝里的阴郁似也被晒出来。 忽然,她的缠枝芙蓉裙上跌下一只蝴蝶,扎煞半天翅膀都没有重新飞起。珍卿坐起身蹲在树影里,拿小木棍轻轻拨弄似乎受伤的蝴蝶,琢磨它应该属于哪一科。琢磨一会没有头绪,又举目观望四周的草地,猜测它可能被什么袭击,是甲虫、螳螂还是蜘蛛? 法布尔在昆虫世界寻觅快乐,珍卿自幼得法氏真传,无所适事地臆想能帮她放松精神,她放任自己的游思乱想。 这小可怜也许是被螳螂袭击的,珍卿在花园里见过不少螳螂。她小心地捡一片叶子,把蝴蝶动得越来越弱的身躯,缓缓用细棍移到树叶上。之前在室内觉得阴冷,忙活这会额上沁出薄薄汗迹,心里却觉得舒泰安逸。 当她听见鞋子轻划草地的声音,才一抬头,头顶无声绽放一只白色蕾丝阳伞,她看见三哥鞋裤的同时,仰起脸展开笑靥叫一声:“三哥。”这娇憨模样让人生怜。 三哥斯文地提一提裤筒子,举动丝滑地蹲下来,看着珍卿手托的叶子:“是什么?” 珍卿小心翼翼托着叶子,瞅着蝴蝶跟三哥说:“应该是袖蝶科,翅膀窄、触角长,你看它的翅膀有黑有红。小时候在睢县,长工给我捉过类似的,也是这种黑红的翅膀,乡下人叫它新姑娘,说她漂亮得像新娘子。今天这只,不完全一样。” 三哥原本淡漠的公务脸,也染上阳光的笑意,看珍卿把叶子放到蔷薇花架上,说起她幼时蝴蝶养得少的缘故。幼时被圈养的生活娱乐贫乏,她五六岁还不太玩昆虫,黎大田和长工有时抓蝴蝶给她,她把蝴蝶装在扎洞的饼干盒,或者糖果已经吃完的玻璃瓶子里。大约是日子过分无聊,她忍不住一天看几回,轻易被杜太爷发现并没收,而且当着她的面捏出蝴蝶碾死它。封建家长很会摧残小孩的爱好,她一个假小孩都不免受影响。 三哥跟珍卿一样席地而坐,说她淘气的方式也花样百出。陆家老宅有不少他讨厌的人,譬如平辈里最长的大堂哥,常常爱拿或抢他的好东西,又无端在长辈面前责他顽劣,他一小心里最厌此人。谢董事长那时是家里顶梁柱,长年在外倒弄丝绸和洋货生意,爸爸不知他受委屈,只一再嘱咐他尊重兄长。他就在堂哥结婚的洞房里使坏,悄悄往喜被里塞扑棱蛾子,他们洞房时吓得惊声暴跳,新娘不慎把新郎的喜烛扑灭了,谢董事长责他不该为难新娘,但他后来发现,新娘也生了一双势力富贵眼,愧疚之心就没了。 珍卿和三哥从幼时趣事,聊到三哥婉拒新大嫂舅家的事,问是否就决定选叶世伯的寰宇航运。三哥告诉珍卿,岳子璋先生已着手在蜀州建厂,前期基础设施投资非常大,他也决定投资一部分,看着珍卿似忐忑似的。 三哥拿自己的钱搞重工业投资,珍卿早料到会有这一天。诸葛武侯文才武略厉害吧,蜀汉昭烈帝传闻对他言听计从,可也拦不住他去打惨烈的夷陵之战。从三哥结交岳先生那天起,珍卿心里就有预感,三哥跟岳先生可能会合作。可话说回来也不必那么悲观,三哥说岳子璋先生选址谨慎,崇山峻岭间选个远僻隐蔽的地方,东洋人真要来可比沿海安全得多。 珍卿把蝴蝶连花带叶拿起,到室内移到卧室的窗台上,跟三哥两人偎依着看一会蝴蝶,热乎乎出了一层细汗,珍卿犯困躺到床上,在三哥温煦的声音中睡着。三哥轻轻给她盖上褥子,洗漱换衣也到床上小睡。 珍卿憨甜的一觉醒过来,三哥正在窗前写信,多情的纱帘被夏日熏风卷拂着,不时拍在三哥的手臂上,隔叶鸟雀偶尔鸣叫两三声。珍卿看案前人“沙沙”书写,睡足后心情也格外宁静,当真岁月静好的感觉。她感受一会儿,躺在床上想一点事,忽听见三哥起身出门,大约跟听差的吩咐送信,回来见她安静躺在床上,眼睛却睁得骨碌碌的,真像小英小的时候。关门时好笑地问:“吵醒你了?”珍卿没有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