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都在我灵前磕过头了,我又不瞎。”夏侯霈咂了口酒,“算了,男人女人都一样,我也不指望你留后,你自己喜欢就好。小两口处得好不好,不吵嘴吧?” “不吵,人贤惠着呢,我说东他不敢往西。”夏侯潋说,“可惜你去得早,要不然让他给你端茶送水,听你念婆婆经,你多舒坦。” 夏侯霈颇有些惊讶地瞧着他,“行啊你小子,我还以为你是个耙耳朵的料,没想到小看你了。”夏侯霈拍拍他肩膀,道,“贤惠就好,你也别窝里横,人家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少爷,肯跟着你,你就偷着乐吧。” 夏侯潋连连点头,“娘你说的是。” “宅子我给你备好了,你自个儿好好挣两个钱,雇几个仆役伺候人家。人家是少爷,不是干活儿的材料,别让人干粗活儿,让人家在家绣绣花儿,吟吟诗,就挺好。你自己也要多读点儿书,两口子过日子得有话说。别人家给你念几首诗,你在那愣里吧唧的听不懂。” “他早就不怎么念诗了。”夏侯潋解释道,“您放心吧,我俩挺有话聊的,话头一开都收不住。” 夏侯霈点头,又道:“咱家挺亏欠人家的,你平时要多让着人家点儿,要是以后禁不住吵起来了,你出去溜溜弯儿自己平复平复也就得了,别跟人闹红脸。” 夏侯潋说知道了,“少爷脾气好着呢,又温柔又体贴,我俩从不闹红脸。” “行,那我就放心了。” 山风在崖下拂过,草虫唧唧,长夜广阔无垠,万千星辰在他们头顶静谧地闪烁。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斜斜地伸下去,夏侯潋低头看着,这样的宁静,他已经暌违多年。 “娘,”夏侯潋望着自己的脚尖,“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可是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那就不说了吧。” 夏侯潋一怔,扭头看夏侯霈,她的发丝被山风吹卷,夏侯潋看见她望过来,潋滟眸光落在他的身上,唇畔带着一抹微笑。没有惯常的不怀好意,没有平日的玩世不恭,那是夏侯潋第一次见到她眼底的温柔。 她把手放在他的头顶,道:“你娘我曾经担心你这小子文不成武不就,刀术稀松平平,怕是不能在伽蓝杀场中存活。你打小皮得能上天,专会狗仗人势,凭着你娘我有点儿能耐就胡天胡地。不过幸好,你现在已经长大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你的刀杀了你想要杀的人,保护了你想要保护的人,从今以后,没有人再可以轻易地伤害你。所以小潋,你的一切选择,我都放心。” “可是娘……”夏侯潋哑声道,“太晚了,你已经死了。” “该报的仇已经报了,该还的债已经还了,那么就只剩下一件事,”夏侯霈揉着他的头说,“宽恕你自己。” 夏侯潋流着泪望着她,她的脸上杀气尽敛,只剩下干净的笑意。 “好了,”夏侯霈站起来,手搭凉棚望向远山,“时辰到了,我该走了。” 夏侯潋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他猛地扑进夏侯霈怀里,“我舍不得你。” 夏侯霈拎他的衣领,头疼地说:“兔崽子,刚夸你几句就不行了。” 夏侯潋在她怀里抽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行了行了,梦总有个头。”夏侯霈把他推开。 “我们还会再见吗?”夏侯潋仰头问道。 夏侯霈轻轻地笑了一声,道:“幺儿,为娘再给你上最后一课。这堂课的名字叫做……告别。” 她忽然抬腿一踹,夏侯潋被她踢下山崖,他的身子蓦地失去依凭,山风在他耳边鼓荡,身子不受控制地下落的时候,他看见夏侯霈拎着酒转过身走向漫漫长夜,一边走一边举起左臂挥了挥。 那是她最后的道别,一如当年。 “娘——” 身子急速下落,他仰头看天穹灿烂的星辰。过往的岁月浮现眼前,金陵谢府两个少年在雪地里拥抱取暖,皇宫红墙里静铁划破翻卷的槐叶,伽蓝山寺牵机丝斩杀弑心,沈府他和沈玦并肩看银河流淌……最后是雪山之巅刺客横尸荒野,血流成河。 风声呼啸,恍惚中他又听见故人的呼唤,哀魂呼喊着与他擦身而过。 “小潋——” 他闭上眼,流着泪道: “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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