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规河惊讶,又往回望了几眼马车,只见花眠主仆二人跪坐在车门边,目光殷殷,犹含困惑,他自己先咳嗽了一声,收回了视线, “与弟妹又吵了?” 霍珩不说话,脸色阴沉,隐隐含着青色,他驱使着马走出了数步之远, 队伍才又慢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直至入城,霍珩都不再理会花眠。 仿佛那日一醒来,便拉着她的手不松,又是脸红又是给承诺的男人,不是他。 花眠也有点儿茫然不懂了,她在秦楼楚馆、烟花巷陌见过无数男子,形形色色,他们每日庸庸碌碌地往来,一掷千金地谈笑,相处久了,花眠总以为自己能对人心揣摩得上几分,但眼下似乎一脚踹中了一块又倔又臭的顽石,她终于明白了——男人心,海底针。 “小霍你看,前边便是长安城!” 陆规河手往前指去,霍珩抬起了头,马儿没有接到主人的指令,仍旧听话而乖驯从容地往前走着,霍珩却从一片群山环抱的浓绿之中,得以窥见当世最为繁华的都城一角,仿佛高耸入云岚的阙楼气派森严,甲兵林立,再往前,山坡之下睡卧的古城,每一条交通的街衢渐次入目,暌违数年,再一次让人胸口的热流奔涌起来。 霍珩几乎想打马朝前飞奔而去了,他的眉梢上挑了几下,虽没有说话,可眼中却是喜色,骄矜地扬起了下巴,仿佛一伸手,满城的老百姓便要倾巢而出拥抱他这个远道归来的大英雄。 陆规河一贯知道他那德行,只摇头叹了口气,去和一旁的班昌烨聊起天来。 班昌烨拱手道:“将军,我父亲备好了酒菜,就等我今日入城呢,家里催得急不能耽搁,我先回了。” 霍珩一挥手,“去吧。” 班昌烨在城外与他们分道先行一步,驾着马绝尘而去。霍珩原本神情极为放松,可望着班昌烨那扬起漫天飞灰的背影,笑容忽又凝滞了起来,他沉默片刻,“陆规河,你领我的命令,将夫人先送回霍府。” “将军你……”陆规河诧异。 霍珩道:“长公主在城南湖心小筑下榻。” 只这一句,陆规河明白过来,原是婆媳水火不容,他作为儿子和夫君夹在其中左右为难,与其到时见了拉开战火冲淡了母子久别重逢的喜悦,不如这时先将夫人送走,等打点好了再接她去问安不迟。 “领命。” 霍珩确实是想到了这点,一想到便感到头痛,他皱眉道:“送完了夫人你便回去吧,和你父母团聚去。” “诺。” 车停下来了,花眠听到外头传来陆规河恭敬的禀声:“夫人,末将奉霍将军之命,暂送夫人回霍府。” 事先霍珩同她通过气儿了,花眠舟车劳顿,浑身疲乏,倒也不急着一时,去面见那见了她便脸红气短直欲拔刀相向的婆母,淡淡微笑,玉手在车壁上敲了几记,“有劳陆将军,咱们回吧。” “诺。”陆规河对马夫比划了手势,于是车队再度缓慢地行驶了起来。 霍珩吐了口气,掉转马头,带着寥落的几人朝城南去。 嘉宁长公主正于南城隅等他,听说霍珩回来,人已快到了,一阵风似的带着人扑了过去,霍珩才下马,便被热情的母亲抱了满怀,嘉宁长公主痛哭道:“珩啊我的儿!” 幼年时母亲对他极为溺爱,他习武受了不少伤,最初手里因握枪持剑起了茧子,都是母亲流着泪夜里在烛火下替他挑,也几乎不肯让他独身出远门,身边无人照料她会昼夜寝食难安,如今他说走便是两年不归,想必是把母亲吓坏了。 因此霍珩虽然尴尬地受着来自四方不忍卒看的眼神,却只能讪讪笑了几声,不能推开。 嘉宁长公主将他的肩膀都哭湿了大半,才终于恢复了公主仪容,勉强站起来,朝霍珩打量了去,登时又受了惊,破涕为笑地朝身后婢女绿环道:“这块黑炭头是我的儿?” 霍珩一怔,来自母亲嫌弃的目光便又扫到了他身上,“我儿这两年晒得——边地很苦吧?回来了就好,瞧,我们玉儿幼时通体雪白,多么漂亮的小娃娃,谁人见了不想亲得走不动道儿,如今也……” “母亲!”他瞪大了眼睛。 他并不愿意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小时候“通体雪白”的往事。 “是,母亲不说了,来,咱们回家,母亲给你做了你最爱的芙蓉奶白酪。”说着她一臂挽住了霍珩的胳膊,歇着他往那辆车架华丽、马匹肥骏的马车走去,边走边道,“你皇帝舅舅和外祖母也常常念叨你,说当年不该同意让你出京,你这孩子不念家,就连间壁的小陆也知道一年回来那么一两次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