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捏了捏鼻梁,看着账册上记下的数字,划出一半来,预备做犒军的金花银。 剩下的一半,再划出一半。朱翊钧怎么看心里都觉得不够,不免叹了口气。 默不作声的宫人们将头低得更低了。 朱翊钧深感疲惫地闭上眼,将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一双带着几分凉意的手抚上他的额头,力道不轻不重地替他按着。 “怎么醒了?是不是朕动静太大?”朱翊钧并不睁开眼,伸手上去将郑梦境的手给捏住,“再去睡会儿,现下还早着,听话。” 郑梦境一双睡眼含着水雾,声音听起来娇娇嗲嗲,“奴家哪里睡得着。陛下一叹气,奴家这心里就颤三颤。”她往纸上扫了一眼,“陛下什么时候干起了户部的事儿?” 朱翊钧笑着睁开眼,拉着她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坐下。“朕想算算,私帑还有多少银钱,能不能拨出来去造新式火器。” 郑梦境动了动唇,没说话。 早前朱翊钧试探性地问了朝臣,阁臣领着头一个反对。他们的理由很充分,从近几年的哱拜之乱和朝鲜之战中可以看出,大明的军力还是足以应付现状的,并不需要花特别大的精力再去开发新式火器。在朝臣们看来,与其将钱花在这种不实用的地方上,还不如攒下来防着年后可能会到来的天灾。 从表面上看来,朝臣们想的是眼前,急迫的事;朱翊钧心里念着的是长远的事。分两头来看,谁都没错。可实际上,朱翊钧明白,这是朝臣们对自己的不满,和抗议。 自去月港的史宾暴露身份后,举国都知道天家开始染指海利。这倒不算什么,不偷不抢,还明明白白地交税领船引,倒也并未引起太多的舆论。但史宾靠着林海萍,将近海一带的假倭给予沉重打击的事,却成了沿海一带士林们和朝中之臣心中的一根刺。 这些人大都染指海利,以前都为了不交税而与假倭私下进行合作。假倭负责护送,每年从他们手中抽一笔钱,划拉下来,比每次从月港领船引出海要划算得多。现在假倭不敢轻易揽事,他们也惧怕海上的倭寇和佛郎机人,无奈之下,只得前往月港,同史宾结伴出行。 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从自家手里落入天家的腰包,一个个都心疼得紧。也不能明面上指责朱翊钧,只得让清议散播些天家与民争利之类的无稽之谈。再有,便是于朝上同天子暗中作对。 虱多不痒,却也难受。朱翊钧烦不胜烦,可也无法弹压,只得死死忍了。 前日史宾来信,说是在佛郎机和倭国走了一遭,发现他们的火器要比大明朝的好上许多。他可以负责偷偷从他们手里搞到新式的火器,希望朱翊钧可以拨出一笔钱来仿制。 这也是林海萍提出的要求,现今大明朝的火炮并不利于海上作战,射程不够远,威力不够大。幸好遇上的几波都是零散的,若是开战,怕是只能夹着尾巴逃回月港。 朱翊钧从史宾的信中,看到了大明朝重新制霸周遭海域的曙光。可拖后腿的人实在太多了,没有阁臣点头,他的旨意根本无法施行。何况私帑已经没有钱了,纵有史宾源源不断地补充,但这一年多来私帑的钱就像流水一般地出去,收支严重不平衡。 所幸郑国泰今年就能出孝,到时候再赐个皇商的身份,又多了一笔进账。 可钱还是不够。 朱翊钧为着一个钱字,这些时日愁得头发一把把地掉。郑梦境在一旁看着也着急。她自己的小金库里也没多少钱,日日的花销都是宫里拨的,寻常穿戴的衣物根本没可能运出宫去,更何况是想法卖了。算一算没打了印能带出去用的银钱,统共也就万把两白银。 可郑梦境那日宫宴上,亲眼见着一个从四品官儿的嫡妻,露出来的贴身衣裳那质地比自己的还要好。 钱全在江南士族的手里。 有时候,郑梦境不禁想,虽说唐朝之后就没了世家,但现在的士族又与世家有什么区别?同样都是国蠹。整日只盯着礼法、规矩,结党营私倒是头一份,谁都不想落下。偶有几个清流,也给挤兑走了。 外头的天将将拂晓,霞光把夜色驱赶走。 朱翊钧打了个哈欠,“快去床上再歪一会儿,回头叫风吹了头,又该吃药了。”他起身,让田义将账册全都收好,“今日有朝会,朕得走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