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就是这样,壮怀激烈少,蝇营苟且多,在大多数人都在为一己之私,或者争权夺利或者锱铢必较时,是少数赤胆忠义之辈,抛家舍业毁家纾难,撑起了这个民族的脊梁。 白发苍苍的曹义金,抓着孟平的手臂,话未说上几句,已是老泪纵横,孟平微感诧异,旋即又明白过来,对方的苦痛与不易,他也能体会一二。 “末将日日东望,盼王师久矣,本以为穷极此生,不复能见王师西至,我归义军数万将士,沙、瓜二州无数唐人,都要做孤魂野鬼……今见王师驾临,甲兵鼎盛之状空前,遂知我归义军历经百十年血战后,终于得到保全,天山南北,势必再为我大唐州县,末将感怀涕零,实不知该如何言语……大帅莫怪……” 曹义金面朝东方跪倒在地,仰头大呼:“末将一生,血拼沙州,大小之战凡数百,部曲儿郎死了又补,补了又死,不知凡几……末将身为大唐之臣,孤悬境外,为我大唐浴血杀敌,却从未踏足过中原,从未亲见过洛阳,从未面朝过陛下,不知煌煌神都是何种模样,未见雄才大略的吾皇天颜……然,今见王师之盛,臣已知神都城墙之高,已知皇宫楼宇之盛,已知吾皇陛下之雄姿……臣,曹义金,在此遥拜陛下,吾皇万岁,大唐万年!” 曹义金身后,数十名归义军官、将,皆拜伏在地,纵声大呼:“我等在此遥拜陛下,吾皇万岁,大唐万年!” 其后,数百名归义军将士,尽数下拜,齐声高呼:“吾皇万岁,大唐万年!” 眼见面前的归义军拜倒一片又一片,望着这些与自己并无二致的唐人面孔,孟平双手微微颤抖,心潮起伏犹如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静。 在这片拥有无数忠烈传奇、洒下过无数汉唐热血的土地上,孟平从未有一次,觉得身上流淌的大唐之血如此滚烫。 开元盛世,河西有强军,西域无数都护府,那是大唐帝国强盛的顶点。然而一夜之间,开元大厦崩塌,安史乱兵祸乱中原,皇室为平乱贼,紧急召回戍守河西、西域的边军,吐蕃之贼趁势发难,倾举国之兵侵入河西,自是,西域与中原千里隔绝,这时,是代宗广德元年。 郭子仪力战平叛,又被皇室猜忌夺权时,他的侄儿郭昕,正在安西都护府,一边同势单力孤的同袍一起,与诸族贼寇血战,一边不停派遣密使小队,跋山涉水穿梭敌境,向东联络朝廷。 将军百战死,壮士百战死,密使百战死,第一支西域密使抵达长安时,是代宗大历三年,距离第一批西域密使出发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年!当其时,闻知西域将士仍在死守都护府,与十倍百倍之敌浴血拼杀,朝堂之上,代宗与群臣相对而泣。然而以当时的情形,代宗已无法派遣援军,只得再遣密使,宣慰西域将士。但即便是密使,也多是一去杳无音讯。 郭昕等人等到朝廷来使时,是大历六年,这是他们以残缺之军,血战不退的第九个年头。然而来使带来的只有慰问,并无一兵一卒,安西都护府的将士,在母国之音面前痛哭之后,还得独自迎敌。 九年过矣,将士血战,又一个九年过矣,安西都护府的将士还在血战,再一个九年过矣,大唐将士仍在血战,又是一个九年过矣……北庭沦陷,天山沦陷,西州沦陷,茫茫西域万千里,在吐蕃、回鹘无数异族兵马的包围中,郭昕的安西都护府,终成一座孤岛…… 德宗贞元五年,俗名车奉朝的高僧悟空自天竺归国,途径西域,见安西都护府将士血战守疆,深为震动,于安西四镇,宣扬佛法、超度亡灵达两年三个月。 宪宗元和三年,也就是郭昕血战西域的第四十五个年头,吐蕃大军围攻孤城龟兹,展开了对安西都护府的最后一战。当是时,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安西大都护、武威郡王郭昕,与其部所有唐军将士,历经血战,皆战死城头。 郭昕与其部曲,一身从远使,万里向安西,他们孤悬塞外,血战至最后一人,他们践行了他们作为大唐人的血性与悲壮: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孟平扶起曹义金,他看着对方身后的归义军将士,看着这片河西的土地,禁不住热泪盈眶。 从薛仁贵三箭定天山,到王玄策一人灭一国,从郭昕血战一生直至死在孤城城头,从张义潮复兴归义军收土十一州,从曹义金扛起归义军旗帜数度遣使洛阳,到如今他孟平率十万禁军西征……大唐的辉煌与无奈,大唐人的激昂与悲歌,在河西、西域这片土地上,演绎得淋漓尽致。 孟平忽然觉得庆幸,庆幸自己来了,庆幸自己带着大唐禁军来了,庆幸自己来的虽然晚,但还不算太迟。 …… 自沙州向北,便是伊州,伊州之西便是西州,西州之西便是天山,天山南麓有名龟兹者,便是昔日安西都护府所在。 孟平汇合曹义金后,亲率前锋大军进至沙州驻扎,定鼎三年的隆冬过去之后,意欲西征玉门关以西的八万禁军,陆续开进到沙、瓜地界。 定鼎四年开春,孟平率禁军诸将,与曹义金所率的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