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李从璟已经百分百确信,他已经完全融入到这个时代,眼前的世界即为真实,他就是李从璟,是李嗣源之子,是任婉如丈夫,是百战军主帅,是大唐卢龙节度使,并且准备改变这个世界。千年之后的那段记忆,已成虚无,再也无法触摸,并且说不出口,也注定不会再被提起,只能随岁月消散,成为时空之外的东西,包括那一世自己的父母,以及那个白衬衫、牛仔裤的长发女子。 然而当“有后”这个字眼如此真实落在自己身上,李从璟心中的震动仍旧让他自己都所料不及。 见李从璟长时间不说话,桃夭夭露出一个真实的笑容,眼中闪过一抹调侃之色,“如何,李大将军,还能指挥接下来的战斗?” 桃夭夭近在咫尺的声音,将李从璟从失神中拉回来,眼前的世界如此清晰,让他不能闪避,他深吸了口气,不知该作何言。 放晴才须臾的脸色,此刻又如同先前一样,给蒙上了一层无法言语的薄雾,桃夭夭声色认真起来,“此时将这个消息告诉你,是要让你知道,你是个快做父亲的人了,往后在战阵中来往冲杀时,不能再如先前那样,每回都像是末日到了一般,无所顾忌。你得懂得保全自己……” 话说到一般,桃夭夭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眸子也跟着低下去,那流淌在眸底的色彩,也给她掩饰下去。 荒野无声,寒风未休,环境在告诉你,一切并没有改变。李从璟没有再沉默,他仍旧果决道:“这不能算在一处。征战即是征战,打不得折扣。”见桃夭夭想要说什么,李从璟没给她插话的机会,声音大了几分,“今夜之战,事关重大,也的确危机重重,袭击耶律阿保机大营,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但若成功,便能彻底扭转战局,且不说活捉耶律阿保机,最不济也能让契丹军主力损失过半,一举打掉契丹军主动进攻的余地,让渤海战场攻守易形!身为主帅,身在战场,便只有战局,只有身前路,没有身后身。” 桃夭夭被李从璟这番豪气冲天的话,给冲得一愣,慵懒的眉眼顿时叫愤怒给塞满,转身走下山岗,骂道:“白痴!” 平白无故吃了骂,李从璟也怔了怔,愈发不明所以。 王朴咳嗽了两声,在李从璟转头看向他的时候,试探着问:“军帅,你该不会真不知道桃统率何意?” 李从璟现在满脑子都是接下来的战斗,哪里还有心思去念及其它,闻言瞪眼道:“有屁快放!” 王朴见转眼间挨骂的人成了自己,偏偏身侧再无人让他去骂,只得无奈的认命。叹了口气,正欲开口,李从璟却已摆了摆手,“你不用说了。” 王朴茫然的看向李从璟,却见李从璟已经没有再将话题继续下去的意思,负手看向远方的身姿,又恢复了挺拔伟岸,就如每回临场指挥战斗一样。 黑暗中奔来数骑,没有打火把,寻常人很难想象他们在夜里是如何视路的,到了山岗前,骑士下马奔上来,他们是先行去探查正州战局的斥候,此时向李从璟禀报了一份紧要万分的军情,“正州守军出城夜袭契丹大营!” 李从璟脸色微沉,他没想到大明邢会行如此险棋,若是一着不慎,让耶律阿保机给吃下,那正州城的战局就会朝一个很难控制的局面发展,事已至此,李从璟也不废话,问了最要紧的问题:“战况如何?” “契丹大营并未有什么慌乱,正调兵遣将,似有反咬之势!”斥候言简意赅道,时间仓促,视野也不好,他能看出来的东西也不多。 李从璟心中快速盘算一番,很快就想到,大明邢此行虽然有些轻率,却能为大军今夜奔袭吸引契丹军的注意、兵力,问题是在大军赶到之前,大明邢不能给契丹吃掉。 通水河谷战事吃紧,李从璟却没有去支援李绍城、孟平,而是率领援军迂回奔袭正州城外的契丹大营,这是釜底抽薪之法,也是无奈之举。契丹骑兵多,而通水河谷位置在正州、西京中段,李从璟若是仅率马军支援,则力量不够,若是率步骑同行,则速度跟不上,由此他便让李绍城、孟平死战,拖住通水河谷的契丹军,而他自己暗渡陈仓,来行“斩首”行动,直取耶律阿保机。此着若胜,则形势彻底逆转、攻守易行,若是败了,李从璟就只能率幽州军退出渤海。 非是李从璟要孤注一掷,而是敌我兵力悬殊,如此行动是难得的取胜机会。再者,此番行动参谋处经过仔细推演,是确有胜算的。 就如李从璟所言,这世上难遇到有十足把握的事,尤其是军争,有过半胜算,就值得一搏了。如若不然,这世上岂非边地功成名就? 走下山岗,李从璟翻身上马。须臾,军令下达已歇息足够的三军:奔袭正州契丹大营! …… 幽州,节度使府邸。 一座三层楼阁上,任婉如在数名丫鬟婆子的陪同下,凭栏北望。黑夜里,北方只是一片漆黑,什么也不能看到,哪怕是白日,也只不过视线稍远一些,距离她要注视的地方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