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调制出月下香的事情,自然没机会向母亲说出口。 后来母亲死了,消息传来时,他打翻了手中调制着的月下香。 他一连数日没再去碰月下香。 某日他想把关于月下香的东西全部丢了,然而当熏香点燃,遗世独立的香气萦绕在他身边时,他突然又有些下不去手。 最后他终究没将月下香丢了。 日日用着,就好像母亲仍在他身边一样。 李斯年轻啜一口茶,去年梅花上的雪水冲的茶带着浅浅的梅的清香。 李斯年抬眉,平静看着面前须发皆白的郑公,淡淡道:“此香是我自己所调制。” 郑公眉头深皱,拧成一个川字,道:“据我所知,月下香失传多年,无数人想寻月下香而不得其法,你自幼养在三清殿,怎会调制这般珍贵的熏香?” 说到这,郑公声音微顿,试探着道:“可是你的师父凌虚子仙长传授于你的?” 李斯年眉头轻动,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杯,道:“此香虽然珍贵,但并非不可得。” “亡母颇为喜欢此香,我年幼之际,为哄亡母开心,寻遍了古籍,试遍了千种方法,终于成功调制出月下香,并非他人所传授。” 郑公眸中闪过一抹疑惑。 宁王再怎么被天子猜忌,但终归是天家子孙,他死去的时候,自有天家宗正检查尸首,查明死因,记录在案。 他虽然因宁王娶谢家女的事情对宁王极度失望,但当宁王被大火烧死的消息传来时,他心中还是生了波澜,派心腹之人去查看宁王的尸首。 他不相信,那般惊才绝艳的一个人,竟然死在了女人手中。 可心腹看完之后来报,说宁王的的确确死了。 他仍是不信,冒着风霜,亲自去了宁王与谢家女住的宅院。 大火将每一处都舔尽了,那个清凌盛气的俊美若天神的男子,被烧成了一团黑炭。 他不相信那是宁王尸首,直到宗正从辨不出模样的尸体上找到一枚玉佩,擦去玉佩上的焦灰,将玉佩交到他手里。 他摸着灼手玉佩,终于信了宁王的确死了的事实——这枚玉佩是梁王传下来的,代表着梁王一脉的身份,宁王往日里爱重得很,哪怕丢了性命,都不会将这块玉佩丢了。 宗正拍了拍他的肩,叹息道:“郑公,节哀。” 他将玉佩还给宗正,一言不发离开。 天空中飘着小雪,街边似乎有女子低低的哭泣声传来,他淡淡瞧去,是宁王娶的妻子,谢家女。 他看着谢家女哭到不可自制,丝毫没有世家女们悲喜不乱分寸的从容,他冷笑一声,讥讽道:“你杀死了他,还会为他伤心?” 他在来的路上,听心腹向他说了宁王的死因,说是宁王这年间与谢家女的感情出了问题,火是谢家女放的,为的是烧死宁王。 宁王虽然是天家之后,寻常人害他便是藐视天威,要株连三族的存在,可天子日日盼着宁王早死,谢家女又出身谢家,哪怕因嫁了宁王被家族不喜,谢家也不会任由宗正依法处置,要了她的性命。 故而宗正应付了事,胡乱处理了宁王的死因。 可宁王那般聪明的一个人,谢家女心思又浅,以他的精明,怎会不知谢家女要杀他的事情? 宁王是自愿死在谢家女手上的。 郑公道:“愚不可及。” 也不知这一声愚不可及,是说宁王,还是说郑家女。 谢家女听此一怔,哭得更凄凉了。 往事涌上心头,郑公有一瞬的恍惚。 那个女人害死了宁王,竟还喜欢着宁王最爱的月下香? 当真是不知所谓。 郑公垂眸饮茶,道:“你的母亲喜欢月下香?” 李斯年颔首,敏锐地捕捉到郑公敛去的眼底的嘲讽之意。 “听郑公之意,郑公也颇为喜欢月下香?” 程彦问道。 郑公道:“倒不是喜欢,而是闻到这个香,便想起一位故人来。” 程彦看了看李斯年,又问道:“敢问郑公,那位故人是?” 郑公的目光落在李斯年身上。 李斯年像极了死去的宁王,只是少了宁王华满京都的年少锐气。 宁王更是像一把出鞘的剑,清凌凌的盛气似骄阳,望之能将人的眼灼伤。 而李斯年更为内敛温润,身坐轮椅,肩披雪白狐皮大氅,微露着积冰色的衣角,清风拂面,飘飘然若九天之上的谪仙。 郑公便收回了目光。 面容再怎么像,气质却浑然不同,而芯子里,更不是那个人。 那个人早就死了,死在漏洞百出的手法上。 郑公道:“李郎君的父亲,宁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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