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找李斯年算账呢。 程彦道:“凌虚子那么超脱自然的一个人,怎就教出了你这种徒弟?道家清静无为, 道家上善若水, 你的道家经义,全部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殿外清风拂过, 枝头上的积雪扑簇簇落下,如大雪飘飞又降临人间。 李斯年就着窗外落雪轻啜一口茶,浅浅一笑, 一如旧日高洁出尘模样,道:“美色惑人心, 三清也奈何不得。” 这句话本不是什么正经话, 可自他口中说出来, 便了故意调戏人的轻挑感, 反而多了几分虔诚的赞美之意,让人根本无法狠下心骂他是个轻薄男儿。 他静静看着程彦,道:“我本修道心不修道,误入歧途又何妨?” 他的目光太程澈,让人移不开眼。 程彦秀眉微蹙。 这该死的皮相骨相美,美色惑人心,李斯年虽整日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可这句话却是说对了。 程彦道:“你本就没往正道修,又怎么算得上误入歧途?你的道心是折腾天下,报复世人,也不知道世人做了什么孽,偏跟你这种丧心病狂的人生活在一个时代。” 李斯年笑了笑,道:“丧心病狂?” 似乎的确如此。 他自出生便在三清殿了,他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隔很长一段时间才会看他一次,告诉他,要乖,要听话,不要生出不该生的心思。 他不知道不该生的心思是什么。 他只知道,他没有拜入凌虚子门下,凌虚子很忙,只有在教授他道义的时候才会见他,旁人不知道他与凌虚子的关系,从不将他当做道士,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在三清殿里,他是没有名分的存在,既不是道士,也不是宫人。 道士们不与他一起玩,往来三清殿的宫人内侍们见他生得好看,时常拨弄欺辱他,甚至还有那等有特殊癖好的贵人们,也把他当做玩物一般肆意侮辱。 他对母亲说,他在三清殿待不下去,让母亲带他走。 母亲的泪大滴大滴便落了下来,一颗一颗砸在他手背上。 他一下子便慌了神,对母亲道:“我说笑的,我就是想母亲了,我在这里很好,母亲你不要担心我。” 母亲把他抱在怀里,低低抽泣着:“是我对你不住。” “好孩子,你再等一等,我们马上就能自由了。到那时,我带你看天下最美的华京花灯,看完花灯,我们便回梁州,带你回故乡,你说可好?” 他点头,笨手笨脚擦拭着母亲脸上的泪水。 自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向母亲诉过苦,他学会了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道医不分家,医毒更是不分家。 他杀人了。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心里怕得很,一个人躲在竹林里,闭上眼,便是那人七窍流血的模样。 正当他心绪难定的时候,娇娇俏俏的小女孩走进竹林。 她醉了酒,小脸通红,身披霞光,闯入他晦暗无光的人生,抚平了他心底所有的不安与恐惧。 她说她还会再来,下次相见,要他告诉她他的名字。 他点头说好。 春去秋来,又是一度寒暑,他在竹林等了一日又一日,却始终没有等到她。 这些日子里,他陆陆续续杀了好多人。 听人讲,那些人死状凄惨,死因成谜,让见惯死人的卫尉们也不忍细看他们的面容。 他静静听着,心中一点波澜也没有。 没有人怀疑到他,他只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存在。 凌虚子告诉他,被人遗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不置可否,手指转过经书,忽而想起,母亲似乎已经很久没来看过他了。 母亲死了。 他终是没有等到母亲说的那一日,他们恢复自由,看华京璀璨迷人的花灯,回故乡梁州。 大夏的天,变了。 谢家被灭了满门。 他在时常等候母亲的地方坐了良久,最后也不过说了一句,母亲,一路好走。 凌虚子说,天家夺嫡,成王败寇,让他不要恨。 长公主能让他活着,已经是种恩典了。 他恨吗?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让天下去跟母亲陪葬。 凌虚子又告诉他,天命早定,在谢不在李,让他切莫走入歧途,辜负母亲的一番筹谋。 他垂眸听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凌虚子来找他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教他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凌虚子说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困在三清殿实在可惜。 他淡淡笑着,手指夹起棋子,落在棋盘中。 仔细想想,他似乎的确辜负了母亲与凌虚子的期望,现在的他,唯有一副好皮囊尚值得称赞,至于其他,一无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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