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观景台时,他们停下来测量。这是随清计划中最重要的部分,魏大雷做挑夫,背了全副设备上来,测量之后直接在笔记本上成像,她反复看过,直到完全满意才算结束。待一切完成,已将近下午四点,天气也不算太好。 杰尔又问了一次:“还往上走吗?” 随清点头,已经起身收拾好东西,执起了双杖。杰尔看她如此坚决,也就不劝了。于是,他们继续向上。 空气越来越冷洌,一呼一吸尽是山间湿冷的雾气,她莫名又想起曾晨——要是他在这里,会怎么做呢? 十年前的那场演讲之后,他们几次通信,是他给了她一个实习机会,在才刚创立的blu工作。也正是那段实习经历让她决定坚持下去,放弃那个鸡肋般的留学计划,从钱瑛的房子里搬出来,独自生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但所有这些,都还是其次。从她追随曾晨一起工作的第一天开始,她就知道,他是天才。 而她自己的坚持或者放弃,与他的价值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他不像其他建筑师,只是画图,盖房子。在她眼中,他所做的完全不同。他把自己的诚恳与戏谑,幽默与悲悯,以及对光线和环境的感知,全都放在了那些建筑与静物的设计之中。冷漠又满含情绪,大胆又敏感,古怪又沉静,所有的作品都嵌藏着他自己,每一件都是拼图中缺失的一块,一部分的他的灵魂。 随清相信,如果易地而处,他一定可以拿出一个充满个人风格的方案,摧枯拉朽,叫所有人五体投地。 但她,却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人。 虽然,从最初走近他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想要知道关于他的一切,观察,学习,模仿,如饥似渴。此后的一年,让他们走到一起,接下去又是整整八年的相处。但这个知道他一切的愿望,却始终都没能被满足。更糟糕的是,这是直至他离去之后,她才有的参悟——她根本就不了解他。 登顶之前,天已经黑下来。山上雾气弥漫,他们走在云中,甚至没能看到日落。杰尔提醒打开头灯,于是,每个人前方一小块的道路便被照亮,似乎与周遭隔绝,只听到呼吸,脚步,以及风拨动草叶发出的声音。这叫随清有一种在荒野中独自行进的错觉。她默默走着,想着所有的事,每一件都不相干,每一件又都是联系在一起的。 到达山顶的木屋,天已经完全黑了。也许是因为在高处,夜空看起来反倒比黄昏时晴朗了许多,抬头便是满目的繁星。 火生起来,烧了水。魏大雷给她一碗热燕麦粥,她双手捧着,对他笑了笑,是感谢他这一路的沉默,只是跟着她走,协助她写、画、拍照、测量,却又惭愧于他对她的一腔期待。那个十二分无可取代的方案,她还是毫无头绪。 食物送入口中,她才发现一点胃口都没有,迫着自己尽量吃了些,想等着身上暖过来,有了力气再说。又是魏大雷,先发现她不对劲。刚开始随清还不承认,直到实在忍不住,才将适才吃进去的那点东西统统吐了个干净。杰尔一看便知是高反,所幸症状不算太重。要是当地人大多 会给她喝红景天,碰上外国人,便是万能神药布洛芬与一杯葡萄糖水,看着她吃下去,再打发她去睡觉,脸上分明是一副“我早就料到”的表情。 太阳穴突突跳着,随清在睡袋中闭着眼睛,毫无睡意,却又不敢再吃安眠药。她隐隐猜想,就是因为这一年生活状态,体质差了许多,才出了今天的状况。 “怎么样?”大雷就躺在她身旁,也知道她没睡着。 她闭着眼睛摇头,反问道:“我说没进展,你会不会失望?” “我是问你身体怎么样?”他纠正。 随清又摇摇头,不知是在说“没事”,还是“不用你过问”。 “你会想到的。”大雷静了片刻才又开口,不像是安慰,倒更像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随清还是没睁眼,也没动地方,却是静静地笑了,心想这人对她倒是比她自己还要有信心。至于这信心哪儿来的,她还真不知道。 “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差点改行。”她背身躺在那里倚老卖老。 “为什么?”他仍旧在她身后问。 “因为没天分。”她回答。 那时的她读书一向用功,但做出来的东西却从来没被看重过,成绩也不过就是中等上下,而且还是在那所二流院校里。她无数次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专业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