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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一个窝,不几天下了五个蛋。他拆了家里冰箱的灯泡做了个孵化器,爬上树去掏了那个鸟窝,下树的时候掉了两只蛋, 剩下三只蛋放进孵化器里,当然最后也没孵出鸟来。那两只蓝松鸦在他窗前象乌鸦一样呱呱叫过几天,为此父亲罚他在书房里站了一下午, 教育他,生命重于一切, 即使是科学实验,也不可以随便以生命为代价。

    后来他在后院外的树林里捡到一对蓝松鸦的尸体。父亲说它们死于西尼罗病毒, 如果他学医,将来可以救治同样患病的人和动物。他觉得它们大概死于哀伤,与医学无关, 而他唯一能做的,是在树林里挖一个洞埋葬它们的尸体。在死亡面前,人类能做的往往太少。

    灯泡拧上,冰箱里一下子亮起来,颂颂又一罐一罐将可乐递回到他手里。

    “你每天都跑步?”她在身后问。

    他简短地答“是”。

    她轻轻笑了一声:“每天跑那么远?包括下雨天?”

    他有些不敢回头,解释说:“我父亲是医生,小时候每天不跑完两英里不让睡觉。”

    “我在时代周刊上找到一篇他的专访。”

    他回过头,发现她就站在他身后,手里举着两罐可乐,红白相间的毯子歪在肩膀的一边,头略微歪着,饶有兴味地望着他。他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找到?”

    “是啊。”她回忆说:“说他早年去非洲援过医,后来投资建了一个研究中心,资助医生援非,也资助一大批贫穷的孩子上医学院,曾经一度传言说他要从政,并成为议员的热门人选,但他却在最后一刻放弃,这几年带了一队人,一直在西非救治感染伊波拉病毒的病人。”

    “还挺详细。”他随口答了一句。

    “还有一个故事,说他们的医疗队停留在一个地方,一个护士帮助他们照顾过很多伊波拉病毒感染的病人,是当地人的英雄。后来医疗队去了别处,那个护士怀孕了,留在当地。几个月后,传来护士去世的噩耗。分娩之后,护士抱着婴儿回家,没想到隔夜发起高烧,家人把她送进医院时,她已经开始抽搐。后来证明她也许是产后感染,得了膀胱炎。可是那一刻,医院里没人敢医治她,所有的医务人员都害怕那是伊波拉病毒,碰都不敢碰她一下。她就那么死了,一个救死扶伤的英雄,死于产后细菌感染。”

    他回头,看见她正居高临下望着他,不知为何今天似乎特别好奇:“放弃政治前程,做这样危险的事业,我觉得你父亲很伟大,可是为什么从来没听你提过他?”

    有什么可提的,流行病学界的中流砥柱,道德界的标兵。他对曾祖父充满敬爱,对父亲更多的是敬畏。他笑了笑说:“我怕是他失败的作品。”

    “怎么会?”她不解地问。

    他停了停答:“因为我既没有按他的意思从政,也没继承他的衣钵学医,这辈子怕是无望得到诺贝尔奖了。”

    她抱着最后几罐可乐蹲下来,笑问:“要求这么高,难道他得过?”

    他接过可乐:“没有,不过被得奖者在得奖致辞里感谢过。”

    “医学奖?”

    “一次医学奖,还有一次和平……”

    这时候她俯下身,探头过来,手臂在他鼻尖掠过,把最后的几罐可乐放进冰箱里。冰箱里的灯光是亮黄色,她低着头整理东西,湿漉漉的头发拢在耳后,露出婉转修长的脖子和小巧莹白的耳垂。离得太近,他总算知道那种淡淡的花香是哪里来的,是她的洗发水,换做平时他早就开始打喷嚏,此刻他只觉得头晕。

    几滴水珠滴在他手背上,大概来自她的发梢,冷冰冰的,有种紧绷的感觉。他不自觉地用另一只手掌掩盖住那片肌肤,看见她微微直起身子。

    她拉了拉肩头的毯子,笑了笑,轻声说:“麻烦你,这么晚还跑一趟。”

    不知道这是不是给他的信号。通常这时候他的台词应该是没关系,举手之劳,然后站起来告辞,欣然退场。脑袋一热,他却听见自己问:“你的耳钉呢?”

    她“哦”了一声,垂下眼,难得避开他的眼睛:“收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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