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天一早就没了,没之前还问我,今个儿什么日子了,大少爷怎么还没回来。” “我说快了,快了,小姐您千万别闭眼,不然大少爷走进门来,见你闭着眼,保不准心里难受,以为您这二十年压根没念着他。” “她说好,她撑着眼,又问我,那二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接着问,小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大小姐病了,她病了好多年,脑子糊涂了。” 燕婆子连连摇头,泪水簌簌而下:“怪我,怪我跟着糊涂,一时犯傻没哄住她。” “大小姐慢慢又想起来了,靠在床边说:差点忘了我是大太太,又是一年冬天了。” 她模仿她的语调说:“我们阿琛怨我这个没出息的娘,怕是不肯回来了。” “我的阿致丢了,囡囡八个月就没了,我听到他们在喊我。” “她这样说,说了一个早上,然后、然后就——” 膝盖身躯一点点滑下,燕婆子已是溃不成军,嘶哑而迷茫地喊:“这可怎么是好,大少爷才回来,大小姐又走了,怎可怎么是好。” “哎呦呦呦呦。” “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都不看着点儿,又让燕婶儿胡说八道些什么呐?” “什么大少爷回来、大太太走的,晦气死了,大太太我在这儿没人瞧得见啊?” 闻声,雍容散漫的声,字字卷着舌头说,力图娇媚。 再见人,四十多岁的女子保养得当,个头矮小。 一身玫红旗袍裹白裘,戴着珍珠耳环翡翠手链,生生搁北方做起南方人,因此端得是世间罕见、妖媚无二。 她步子迈得细碎但快,眨眼工夫走到大院来,瞧见沈琛,眼神不由得闪了闪。 “哎呀,我还以为怎么回事。” “一会儿功夫灵堂吵吵闹闹,连风啊雪啊都变大了,闹得我心里不踏实。” “现在看来。”嫣红的嘴皮子张张合合,道一句:“原来是咱们金贵的琛少爷回来,许是姐姐在天上看着,不高兴你来迟了吧?” “呸!”燕婆子撑着膝盖又起直了,挡在沈琛身前,破口大骂:“臭狐媚子,有爹生没娘养的贱货,这儿有你什么说话的地儿?滚,给我滚得远远的!少脏了我们大小姐转世路,不然我豁出这条老命,今个儿就送你那两个小狗玩意儿给我家二少爷、小小姐垫脚!如今小姐走了,没人拦得住我弄死你这个毒妇!” 林娇安下意识退了两步,脸色讪讪,瞧得出她丝毫不敬畏死人复仇,倒杵这个瘦骨嶙峋的老婆子。 “有话好好说嘛,老人家真是的,这脾气坏的喽。” 稳下心,她拍了拍胸脯,勾了勾脸边落下的发丝,又看向沈琛。 “姐姐已死,尸身都凉透了,少爷这趟回来扑个空,打算如何呐,吃个饭再上路?” “什么上路,上什么路!” 林娇安素来擅长言语占人便宜,燕婆子半点儿不肯吃亏,怒气冲冲地以手指她:“你才上路,连你肚子里的孽种一块儿上路!” “你!”林娇安也变了脸色,“老婆子,看在姐姐死人一个的份上,我够忍着你了,可别给脸不要脸啊!” 燕婆子还想再说,被沈琛拦住。 “灵堂之前,六姨太自重。” 他个子高大,看来瘦削颀长,皮肤冷白,穿一身素黑,鼻梁上架着金丝眼睛。 看着十分斯文、仿佛只能提笔而不碰刀枪的文人学士,但身边一个周笙冷脸冷眼,不大好对付的模样。 林娇安摸不着底,尽管不满被称为六姨太,为了谨慎也只能大退一步。 “我自重,还请燕婶儿一同自重。” 拢住衣服又道:“大伙儿都自重,琛少爷来做什么直说就是,省得猜来猜去又成了不自重。” “当然。” 沈琛笑。 笑得所有人都糊涂,他怎能笑得如此温良从容。 “以我母亲之命,我是来取东西的。” “什么东西?!” 林娇安犹如吝啬的守财奴,闻言露出刻薄的一面。 “少爷,我在这儿当着大伙的面还唤你一声少爷,只是出于对姐姐的敬重罢了。你万万不得自作多情,以为陆家还稀罕你个出走双十载的大少爷。何况我听闻,你常年在上海同不入流的人厮混,认了一个帮派头目做大哥,又改姓成沈惹众人议论。既这样,这陆家断断没你的份,你一个子儿都别想拿走!” “六姨太说笑了。” 他声线更柔软,“我并不想取陆家分毫,这趟只来取我该取的东西。” “你该取的东西,难道,你说的是姐姐遗物,当年嫁妆?“ 当初沈芸如孤苦无依,身携家族世代积累的忠名钱财,以及旧主的恩赏。其出嫁之风光,嫁妆之丰厚,远近百年难找出一个女子能够匹敌。 即便陆三省收买人心花去不少,多年来一大家子用去不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