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了。今晚还是跟往常一样,淡月、微风、若有若无的树木的清香,而明天是假期,没有什么萦绕心头的公事败人清兴,他告诉自己:这样不是很好吗? 是的!他接受自己的观点。 可是从之而来的是美中不足之感。寂寞也许是有闲阶级的专利品,或者说是满足以后的产物。 他开始懂得人们为什么永不满足。很简单的道理,他如果感到满足,即将感到寂寞。 寂寞是他忍受惯的。是一种什么力量支持他忍受到现在?他从没有对自己提出过这个问题,今天亦复如此,只是充分感到,在寂寞以外他有权利多享受一点东西。 这当然是由曾薇而引起的感觉。声色场中,十年来他免不了时有涉足的机会,品貌胜过曾薇的,也见过不少,都不足以毁了他的“操守”,而一见曾薇以后,他知道他的“威胁”来了。 或许是境由心造。由曾薇所引起的心潮,证明记忆是有生命的。一个可爱的印象可以被深藏,却不能被消灭。正如一粒数千年前的莲子,机缘凑巧,被发掘出来,仍可以由加意培养而发芽开花。 这就是摆在他眼前的真正的问题。这一粒有生命的莲子,是视若无睹,还是下手在温室中培养。 惯于忍受寂寞的人,常常会忘了时间。一直到曙色渐露,他才准备上床。 这时男工已经起身了,他有过这种经验,所以并不感觉惊讶,只是问一句: “先生昨天晚上又看了一夜的书?” 余善德茫然地点点头。 男工打开走廊上的玻璃屏门。清晨的冷风一吹,精神一振,他想起应该嘱咐男工: “今天买只鸡,买点明虾,多买一点菜。不,菜不必太多,可是要精致。” “是白天吃,还是晚上吃?” “晚上!”他说,“把屋子好好收拾一下,再别忘了把花瓶里的花都换了!有女客来。” “几位女客?”男工问。 “一位!你说还有几位?”他觉得男工的话,真是问得可笑。 4 “你说她像我吗?”当余善德用低回不已的声音,长长地叙述完了以后,曾薇这样问他。 “太像了。”余善德说,“我不知道应该感谢你,还是恨你?” 这种稀奇古怪的话,她在别人嘴里也听到过,因此声色不动地答说: “感谢不敢当,但是我很想知道你恨我的原因。” “感谢你的是,让我有重温记忆的机会;恨你的是,把我的痛苦又挑了起来。” “假使是如此的话,我对你感到抱歉。”她很谨慎地回答。 余善德使劲抽着烟斗,想不出该说一句怎样的话,心中的秘密透露了一半,不知怎么,反更有落寞萧索之感。 沉默了不久,曾薇忽然冒出一句话来: “你的太太很贤惠吧?” 他不假思索地应了一个字: “嗯。” “你也算对得起她了。”曾薇说,“像你这样的地位,没有另外找个太太,那真是少见。” “这也很难说,”余善德不以为然,“情感是连自己都捉摸不定的。” “对了。”她附和着,“情感可以决定一切。” 这篇两人合作的文章,起承两段都有了,可是都不愿转得太快。曾薇另起了一个头,说: “你太太在上海怎么样生活呢?” “还不是靠我汇钱接济。” “由这里汇过去吗?”她天真地问。 “不,托一个姓郑的表弟在香港办。” 就在这些闲谈中,余善德在曾薇心目中的“行情”逐渐看涨。这条“鱼”肉厚而刺少,值得花大工夫去钓。 这夜谈得很晚,但她还是漏夜写好一封寄香港的信。对于任何一条“鱼”,她只是一支钓竿,或者一只鹭鸶,另有渔人在操纵着她。 5 薇: 连日想念你,夜不能眠。所以接到你的来信,比中了马票还要使我快活。 对于你的成就,我万分满意。此事真如你所说的,“可喜又可笑”。但照我看,姓余的说你像他第一个爱人,这不会是摆乌龙,像这些人原来就有些傻气的。我研究全盘的情形以后,认为钓这条大鱼,要突出奇兵,此刻我已想到一个办法,不过能不能实现,还没有把握,所以暂且不告诉你。你问我进行的步骤,就我所想到的写在下面: 一、你要保持不即不离的态度,千万不可让他先占“便宜”。吞了饵的鱼,绝不肯再来上钩。我是男人,最懂得这一点。 二、要处处对他体贴,陪他多谈谈他小时候的情形,以及他家乡的风光,这样可以引起他更多的怀念。对于他的赠与,不可轻易接受。 三、可以常常到他家去,要表现出贤惠的主妇的姿态;但万不可对他家的男工也以主妇自居!相反的,应该不惜小费,加以收买。 四、如果他提出同居的要求,你先不要谈别的条件,只推说他有太太在上海。当然,话不要说死了。(到他提出此一要求时,赶快写信给我。) 此外有两点,请你特别注意: 一、马上到邮局租借信箱,并且告诉我信箱号码。这样我跟你通信,就不会被他发觉。还有,最好把我写给你的信统统烧掉。 二、他所说的,在香港的姓郑的表弟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希望赶快打听之后告诉我。这个工作不难,你可以注意一下他的信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