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年龄大了通病,年轻时候夜猫子一样,现在下了班就困倦得不行,偏偏早上有时闹钟没响就睡不着了。 醒来肩头又麻了。 倪芝拿了外卖看看时间,美术课是一个半小时,还剩十来分钟,已经有家长陆续往屋檐下走了。 她没跟他们抢,正点上楼。 走到三楼看见有孩子蹦跳着下来,过道里贴着白纸打印自己张贴的字样,文心书画培训班,小字写着硬笔毛笔、素描色彩、速写结构、卡通漫画,不知道这样的地方庞父庞母是怎么找到的。 家长孩子陆陆续续出来,狭窄的门口拥堵,倪芝便让他们先出,站在边上打量。整个四楼都是这个培训班的,两间屋子被打通。里面放了个黑板,约摸有二三十张凳子,白炽灯下坐着个中年男人,旁边有孩子在问问题。 原来那孩子是庞蓓蓓,庞蓓蓓眼尖,喊她小婶婶。 那个男人抬头看了眼,窗外的闪电划破天际,他们两人也被雷电打了一般,僵在原地。 陈烟桥恍惚一下,看确实是她,低头问庞蓓蓓。 “这是你婶婶?” “对呀,”庞蓓蓓收了画具,“我爷爷奶奶回老家啦,叔叔又出差,就让我婶婶来接我。陈sir你放心吧,我婶婶不是坏人。” 陈烟桥苦笑,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表面上咄咄逼人横冲直撞,其实最敏感最容易受伤。 他只不过不知道,她已经和别人到了这个地步,结婚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吧。 或许是有了再遇的心理准备,倪芝这回都佩服自己,见到陈烟桥,她能顷刻之间恢复波澜不惊。 他果然是没做什么正经工作,跑来这种三无场所教美术,好在不是又开了家火锅店。 倪芝垂眸,“蓓蓓,走了。” 庞蓓蓓笑着跟陈烟桥挥手,“陈sir再见。” 陈烟桥目光焦灼在倪芝身上,他却没有起身,半点挽留没有。 倪芝正好牵着庞蓓蓓出门,一直到下楼梯,她都感觉背后有道目光。 倪芝送庞蓓蓓去小提琴课,让她在车上吃了刚才订的披萨。 “你这个老师,教你多久了,一直是他么?” “你说陈sir?”庞蓓蓓吃得满嘴是油,“对呀,换到这里学画画就是陈sir教啦,我特别喜欢他。” 倪芝替她拿了张纸巾,“他很好吗?” “他特别厉害啊,左手也会画画,”庞蓓蓓如数家珍,“他还说我名字像庞贝古城,小婶婶你知道吗?就是意大利的一个地方,他说我好好学画画,长大以后就能去啦。他知道的好多啊。” 记忆潮水一样涌,意大利,那不勒斯球队,都灵美院,他qq空间里说的话。 那时候倪芝多吃醋啊,打电话发现他在酒吧默默看球,就能闹一通脾气,嫌她不了解他,嫌他和余婉湄的过去太多了。 当她已经成了过去,这些看来竟然亦有种是她故事的主角感。 或许本来就不是什么有心之举,她现在也会懂,陈烟桥夸庞蓓蓓名字背后的意大利情怀,以前只会觉得是他想起余婉湄。 明白地太晚了。 倪芝恍然间听见自己还在问,“为什么叫他陈sir?” “小婶婶,你不觉得陈sir特别帅吗!不对,还是我小叔帅。” 庞蓓蓓纠结一会,“好像还是陈sir帅,就像那种香港警匪片,实际上是好人的坏人卧底,他看起来就好酷哦。” 倪芝笑起来,庞蓓蓓还说不清楚卧底是什么,“谁告诉你说的呀,你知道卧底是什么吗?” “王子啊,他坐我旁边,他说他家有好多老碟片,邀请我下次去他家里看。好不好呀小婶,你帮我跟爷爷奶奶说。” 庞蓓蓓眯着眼睛有点想不起来,“卧底,就是心在一边,身又在另一边的人。” 这世界上,有太多人。 心在一边,身又在另一边了。 倪芝没去纠正她这不叫卧底,“你说的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对不对。” “啊,对。”庞蓓蓓一拍脑袋,“爷爷教过我的我忘记了。” “到了,”倪芝停车,“我过一个半小时再来接你。” “好,”庞蓓蓓背上小提琴,“小婶婶拜拜。” 这是另一个小区,庞父老友给孙女请的私教,是位音乐学院退休的老教授,纯粹看情面教孩子,庞父拉下老脸开口,才带上庞蓓蓓一起。 保姆站在楼下接两个孩子,不需要倪芝送上去。 来回二十分钟车程,倪芝回到之前那个小区,看着四楼的灯亮着。 犹豫半晌,还是熄火撑伞上楼。 楼道里静悄悄的,拾级而上,到四楼仍然没有声响,应该不在上课。 果然,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陈烟桥一个人,和下课时候一样坐在黑板前的桌子前。 陈烟桥听见声响抬头,她今天穿得和几年前很像,极简的性冷淡风,反倒衬得她艳丽勾人,红唇潋滟。 他没想到倪芝会折返,她迈步跨过门槛,他不作声地把裤管放下去。 教室里弥漫着一股味道,倪芝闻了闻。 凳子摆得乱七八糟,还保留着下课时候的模样,倪芝低头推开一张凳子,从过道走近他。 是艾草的味道。 陈烟桥看她走近,“你怎么回来了?”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