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璋一直没有唤她。 等谢玉璋从内帐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换了一身素服。眼角虽然红着,脸上已经擦干净,用蜜粉遮住了痕迹。 谢玉璋在帐中坐定,重又唤了侍女进来,问:“袁令何在?王忠何在?” 她镇定下来,侍女们便有了主心骨。她们答道:“袁令去王帐打探消息了,王校尉令李校尉带人巡视民房营地,他自己此刻人正在外面守着咱们的大帐。” 三年打磨,谢玉璋和她的人已经有了默契,此时巨变突生,每个人都能各安其位,各履其责。 甚好。 晚秀和月香这两位有头脸的校尉夫人匆匆赶来,见谢玉璋无事,她们也都吁了一口气,肩膀放松了下来。 “都坐。”谢玉璋说,“等袁令回来再说。” 袁聿很快回来,和王忠一起进了大帐,带回了确切的消息。 “可汗在回程途中为人射杀。”他说,“斥候先回来报的信,几个大王子已经出发去接遗体了。” 谢玉璋问:“凶手呢?” 袁聿说:“听说没有追到,让他们跑了。尚不知道是哪一方势力。” 但袁聿知道,是哪一方势力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对他们的影响,和接下来要走的路。 “袁令。”谢玉璋已经开口道,“依你之见,接下来,会如何?该如何?” 袁聿抬眸,凝视着他的主君。 将满十七岁的年华,鲜妍得像春日枝头早绽的花。 袁聿叉手,垂首道:“建和十四年,善琪公主所嫁毗伽阙可汗身故,公主上书求归。” 帐中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也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二百年前的故事,有些人听到这里,甚至生出了回归故里的希望。 然而袁聿下一句便打破了她们的梦。 他说:“朝廷,令公主从胡俗。” 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众人的心头,冷过一阵,淡去,叹息。而后便齐刷刷地看向了谢玉璋。 面对现实,才是眼前的当务之急。 在漠北生活三年了,谁还不知道“胡俗”是怎么回事呢。 他们年轻的公主脸上颜色未曾变过半分,她点点头,道:“知道了。” 她平静接受,从袁聿往下,诸人莫不在心底轻轻吁了一口气。 想一想,不管下一个是谁,单说做丈夫,总比个老头子强是不是 谢玉璋却又下了一道命令:“袁令,准备一下吧。” 大家都看她。 她说:“我的丈夫死了,该服斩衰。” 阿史那前一日身亡,遗体回到王帐,已经是这一日的半夜了。谢玉璋根本就没睡,一直只是闭目小憩。当王忠脚步匆匆地来告诉她“回来了”,她立即便站了起来:“走,我们去……迎他。” 一天功夫,灵帐已经在湖边扎了起来。那里火把通明,如不夜之天。 当载着阿史那遗体的大车缓缓驶来的时候,人群中爆发出了哭声。 不管阿史那俟利弗有多凶残,杀过多少人,灭过多少部落,他是漠北汗国百年一现的英雄。他凭一己之力压制了大大小小数百可汗,将汗国推向繁盛,被众可汗尊为草原的天可汗。 几个有权势的大王子们跟在车后也回来了。 哭声如海涛起伏,一阵一阵。在这哭声中,大国师阿巴哈站了出来,大声质问:“乌维、屠耆堂,是什么人杀了可汗?抓到了没有?” 乌维答道:“人没抓到,可能是赵人。” 此话一出,王忠、袁聿和护卫们便变了脸色。 果然乌维的话音才落,阿巴哈都还没开口,人群中已经响起了一个女声,尖利地喊道:“赵公主!是赵公主!” 火把下,古尔琳汗妃跳了出来,红红的指甲直指谢玉璋:“是你!你们赵国的人杀了可汗!是你害死了可汗!” 在场的都是王公贵人,王子后妃,聚集来的人太多了,古尔琳这一指,人们才看到了赵公主谢玉璋。 她穿着奇怪的衣服,看起来像是原色的粗麻。这通常是奴隶们才会穿的衣料。那衣服还没有辑边,像是手撕后直接封起来的,下摆暴着长长短短的线头。 那些跟中原人打过交道、有见识的人知道,这是中原人的丧服,五服中最重的那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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