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再坐在儿子的房间里,美津子竟感觉到一阵陌生的拘谨。 从那晚到现在,阿光是否再与塔矢亮见过面,美津子不得而知。 她甚至对儿子这些天来的种种反常都置若罔闻。 那晚之后,阿光便一直住在家里,这对美津子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安慰。她始终认为,只要两人的交集少了,那小儿科般的恋情自然就会淡了。因此哪怕刚才丈夫与她在屋里促膝长谈,她也依旧顽固地不接受、不答应、不妥协。 然而,就在看见光眼圈微红的瞬间,她心底的坚持忽然动摇起来——就是有这样一种心灵感应,即使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还是能够感觉到自己孩子在竭力压抑的某种情绪。 于是,她近乎哀求地问光:“女孩子不行吗?之前不是和明明处得不错吗?” 美津子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之前不是都好好的吗? 自己的儿子怎么就,怎么就…… 光看着自己的母亲,沉默许久,忽然说:“您知道吗?我已经半个多月没有见过他了……我们本该有很多机会见面的,可就是那么巧,我们的棋赛地点被岔开了。” “如果正好遇到,或者他来找我,我一定不会避开他,因为我很想他,很想立刻见到他。可是我不会主动去找他。” 美津子:“为什么……” 光苍白地笑了笑:“因为我知道您不希望我去见他。我爱塔矢,我希望你们可以接受他,可是我也爱你们。你们对我而言,都是无法替代的家人。” “虽然‘我爱塔矢’这件事永远不会改变,但是如果我见不到他,不主动去找他,可以让你们心里好受一点,高兴一点的话,我都会为你们去做。” 光波澜不惊地说着,话音里不带任何置气与埋怨,一双眼睛却再次一点点通红起来:“母亲,我知道你们一时难以接受这件事,我们都给双方一些缓冲的时间,但是……可不可以,也请你们、请你们站在我的角度,为我想想?” “我真的,很想很想他……” “阿光,你……”眼前这个平静地对自己说着话的儿子,让美津子既心疼又心惊。 她宁愿光和她吵一架,宁愿光对她无理取闹,也好过看见他像现在这样,将所有喜怒哀乐全都压到眼眸深处。 她终于尝试着做出让步。 她试探地问光:“塔矢君的父母知道吗?你们……” 光摇了摇头。 美津子已无力深究光摇头是想表达什么,她只觉心上像被人剜了一刀,钻心得疼。 母爱都是自私的。 但凡牵涉到孩子的切身利益,总会不自觉地戴上有色眼镜。 即使明知不是塔矢亮一个人的错,美津子还是忍不住对他心生怨恨,还是忍不住苛责,阿光现在那么难过,可是塔矢亮你在哪儿呢?同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一时心血来潮立下的誓约又有几分可信度呢? 明知多说无益,美津子还是忍不住问光:“你想过以后吗?想过等我们都不在了,只有你们两个人,到时候,没有法律的保证,没有朋友的支持,每天被旁人指指点点,你们撑得下去吗?” 仅是在脑海里假想可能的画面,美津子就无法忍受。 “太辛苦了,阿光。”她说着,通红的眼眶几乎落下泪来。 当寒意自指尖一点点向胸口扩散,一双温热的手轻轻覆在美津子的手背上。 “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美津子一抬头,就看见光正对自己微笑,那笑容里却满是隐忍与哀伤,“妈妈,您知道吗?在遇见塔矢以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能做什么,每天只是在混日子。是遇见他以后,我才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也是他让我有了想要努力实现的目标。” “可能这么说有些夸大其词,但是妈妈,的确是因为遇见了塔矢,我的人生才发生了变化,正向的变化。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不想错过,我也不想把他让给别人。” 光拉过美津子的手,轻轻捏了捏。 “可塔矢是笨蛋啊,妈妈。他总是习惯一个人默默承担所有。我发烧,他觉得是他的错;我崴脚,也觉得是他的错。他累了一天,却特地飞了三个小时来札幌看我;我说我紧张,他就熬夜写了好几百张纸条鼓励我。他胃不好,我必须要看着他,让他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让他不要那么拼命。我希望他可以长命百岁,我想要他一直一直待在我的生命里……” 光说到这里,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他用手背迅速抹了一下眼睛,然后冲美津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可就是这抹含着泪的笑容,却看得美津子险些完全松了口。 这好像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儿子和自己说那么多,说他的想法,说他所在乎的另一个人。 不再以孩子的姿态,而是以一个敢于担当的少年人的身份。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