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易说:“当年那件事儿,您怎么看?” 宋延章这回明确地叹了口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茶已经凉了,带着一点点涩味。 “怎么看?毛头小子惹大事!” 宋延章语气惋惜,“好好一副牌,被一时意气打得稀烂。我记得多清朗,那会子市电视台做专题节目,来我们学校搞采访。他形象好,成绩也好,被老刘拎出去答记者问。人家问他以后想做什么,他往前一站,声音喊得那么大,说自己要当特警。” 谈易攥着手,拇指指尖轻轻掐在食指指腹上。 “记者追着问,怎么就想当特警呢?那家伙说啊,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块当特警的好料子,国家不能少了他。” 宋延章学起岳龙雨的口气,活灵活现,末了,摇着头点评,“这么狂,谁能想到后来跟头栽得那么狠。有了案底,公务员考试都过不了,还谈什么特警。” 岳龙雨不是他的学生,可这件事,他仍然记得那么牢。宋延章感慨,说:“其实,我挺喜欢他身上那股子狂傲。现在的小孩,太收了,那股拼劲,难得。” 谈易突然想到那晚吃完海鲜烧烤,岳龙雨听到她说出那句“不是所有人都能实现梦想。我希望你能。”之后的反应。 原来,他再也不可能了。 从宋延章家里出来,谈易胸口憋闷,站在小区花园里好久,才慢慢缓过劲。 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谈易回家后,拿出空白的A4纸,从包里取出岳龙雨每堂课揉皱了丢掉后又被她重新捡回来的卷子,一点点做总结。 谈易知道渡人不易,也不指望自己摆出语重心长的姿态,说几句话就能力挽狂澜、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她想做、能做的,也不过秉承一句问心无愧罢了。 就像从前,宋延章对她做的那样。 …… 谈易体弱,是先天原因,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缺陷。 一说是裴睦怀她的时候吃了太多含激素的食物,一说是谈易生下来就断奶,没喝过母乳。总之话从老人家和邻居嘴里说出来,罪过都堆到了裴女士头上。 裴睦可以不顾非议,但谈易,她不能不顾。 谈家父母带着谈易,从长舌妇聚集的乡镇搬到市区。希望她能活得容易一些,本着如此质朴的愿望,给她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可惜事与愿违。 有时候裴睦会自嘲地想,可能孩子就不该姓谈。 谈易,谈何容易。 从懂事那天起,谈易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正常孩子。 但这种不正常,非身处其间不能体会。 因为谈易没生什么疑难杂症,也没有什么一说出来就让人觉得厉害得不得了的重病。 提起谈易的病,无非就是抵抗力差、体质差。 简言之,便是小病缠身。 听上去好像很多孩子都和她趋同,她也没什么特别的。 无非就是伤寒感冒不断、呕吐腹泻常态,一推就摔,像个碰不起的瓷娃娃。 谈易小的时候,不懂为什么别人可以在体育课上脱了外套大喊大叫着奔跑,只有自己,一受凉就容易扁桃体发炎,当夜基本就会发烧,发烧又引起肺炎、鼻炎,鼻炎再引发头痛,痛着痛着就会神经衰弱。 如此一整套流程走下来,基本就送掉了半条命。 偏偏这样的苦楚,落在同龄的小伙伴眼中,只是她太娇气矫情罢了。 他们总是用无语的目光看她,说,谈易,你怎么又生病? 谈易,你怎么连运动会都不参加? 谈易,你别总一副病歪歪的样子。 算了,别带谈易了,一会摔倒了又要怪我们。 …… 就连小学教体育的老师,也每每用叹息失望的眼神看她,说:“你啊,就是缺乏锻炼。” 小谈易很想反驳,很想说,她喜欢玩丢手绢,喜欢1、2、3木头人,喜欢所有能和朋友们追逐打闹的游戏。 但她不能。 她知道迈出那一步的后果是缠绵病榻半个多月,是冰冷的针头扎进手背,是苦涩的中药汤剂,和大把的胶囊药丸,是每天痛醒之后,看见背着自己偷抹眼泪的妈妈。 所以宁可被误会是娇滴滴的小公主,也不敢行差踏错。 没有朋友,于是学会了和自己相处。 吃够了苦头,于是慢慢学会忍耐。 谈易习惯之后,渐渐将索取陪伴的对象从朋友,转移到其它事物之上。 譬如读书,譬如绘画。 她很快找到一种全新的方式,来和这个世界相处,并从中发现了前所未有的乐趣。 谈易乐在其中,当她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