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得到的教训就如夏日里的一场瓢泼大雨,来得声势浩大,去得干干净净。 而李璟那边,尚没从吴议一句冷冷的“跪下”里缓过神来,就已经被杨氏自缢身亡的事情震惊得不知所措,胸口像被人使劲揉捏在掌心,痛得说不出话。 他自投医门,不仅仅是为了能跟着吴议,也是为了能救治更多的人,做一个悬壶济世的好大夫。 自郿州一行,见沈寒山等人尽心竭力、力挽狂澜,阻拦住天花的蔓延,挽救万千百姓的性命,他钦佩之余,绯烫的心中就隐隐生出了一个念头。 他要成为沈博士、吴议哥哥这样厉害的大夫,能救人于水火之中,防患于未然之时,能拯救天下无辜百姓,能阻止一切病害的肆虐。 没有想到他生平所开的第一个方子,就要了杨氏一条无辜的性命。 这件事,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也是吴议所始料未及的。 这个时代的医学生不需要背诵希波克拉底誓言,不知道“我不得将危害药品给与他人”的行规,更不需要践守“检柬一切堕落和害人行为”的职业精神。 太医署中见不得光的事情远比杨氏一案更多,埋得更深,做得更狠。 李璟也不过是遵了太平公主的一道口谕,给了一个平平常常的方子,但再普通的方子用在刀刃上,都能成为要命的利器。 他自诩为李璟的师父,就自问应当有教其医德的职责,如今犯了这样的事情,太平有五成的错处,他也有五成看顾不周的错处。 不由扪心自问,他真的能做李璟的师父吗? 第53章 贺兰之死 千言万语在心头一一掠过,最终化为一句轻声叹息。 “起来。” 李璟还未出言应声, 沈寒山已经嗤笑一声:“哪有你这样教徒弟的?跪下起来, 你当他是五岁的小孩?” 吴议自觉赧然,身为人徒, 在行医的道路上,一直都有一道或瘦削或挺拔的身影走在他的前面,不管是严谨如张起仁, 还是开明如沈寒山, 这些先辈都是用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替他试路,引他走上正途。 而相反的, 李璟是他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学生,第一个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小徒弟, 自己这个“师父”对他的教养训导, 的确疏漏了许多。 只不知道沈寒山何时洞悉了他和李璟的关系,这双如含寒火的眼睛如两面明镜, 将他心底那点隐藏的秘密全都照得清清楚楚。 沈寒山又提点一句:“当日沛王急病,张博士是如何教导你的?” 吴议不禁想起当日沛王李贤急病,他还没到病人跟前,就先狂妄地下了诊断。还是张博士以一棵银杏树和他做比方,打机锋, 委婉地指出了他的错误。 如此一想, 自己对李璟粗糙的放羊式教育的确太不负责任了。 于是半蹲下去, 和李璟视线平齐:“你知道这一次错在哪里了吗?” 李璟垂着脑袋略一思忖:“因为我开的方子耽误了杨姐姐的贞洁和性命。” “你还记的在袁州的时候, 我给你母亲看病的时候吗?”吴议不急着追责, 反而温和地揽住他的肩膀,陪他追忆往事,“其实那时候你母亲并没有生什么大病,只是夏用人参,把药用成毒。所以让她忌口之后,她反而就转好了。” 李璟已经长大了不少,小时候的事情渐行渐远,记忆也逐渐被时光蒙上一层渺渺的薄纱,重重叠叠的往事里,唯有和吴议初逢时那张惨瘦瓷白的脸与那对烧成灰烬般的青瞳,依旧印刻在他的脑海之中。 那时候他可把师父当成神仙,天天拿胡饼去好生供奉着呢。 见他眸光闪烁,追溯往事,吴议接着循循善诱:“所以,药材也好,方剂也好,都没有好与坏的分别,只有用得恰不恰当的分别,你说对吗?” 小脑袋重重地一点,已经知道错在哪儿了。 “我不应该随便开方子,因为任何方子用得不恰当都可能成为毒药,对吗?” 吴议赞许地摸摸他的脑袋,替他拍掉膝盖上的灰尘:“所以看不到病人,就不能随便开方子,知道了吗?” 李璟顺势扑在他的怀里,自责过了,终于委屈起来:“可是公主的口谕我也不能违抗啊。” 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蓄满了泪光,如两池雨点细细的秋水,映出吴议无奈勾起的唇角。 “那就要告诉祖师爷啊。”他亦半笑着揶揄沈寒山一句,“沈博士可是能‘治’公主的第一人呀。” 不等沈寒山开口说不,李璟已经从吴议怀里挣出去,跑到沈寒山面前,往地上干干脆脆地磕了个头。 “祖师爷好。”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