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仁暗叹口气。 地方上的医科官学收尽官宦子弟,满腹倨傲的小少爷们肯背背医经已经是不错了,更不能指望他们通达意思了。 片刻,院宇的角落才远远响起一个声音。 “回博士,湿痰停饮发热,恐怕是因为寒症。茅根性寒,如果用茅根止呕退热,是舍本逐末,药方大忌。” 张起仁冷眼瞥过去,答话的是个身形瘦弱的少年,比刚才的吴栩看上去更小两岁,稚气未脱的眉眼有着少年人独有的清俊隽秀,沉静的一双眼里眸光明朗。 他不由松了脸色,带上点温和的语气:“说得倒不算错,你说这话,是因为背过《神农本草经》的经注了?” 别说经注了,就连《神农本草经》本经吴议也没有正儿八经地背过,只不过临床经验多了几年,虽比不上张起仁这样年资深厚的太医博士,吊打这些初出茅庐的生徒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眉也不皱、眼也不眨,坦诚道:“未曾背过。” 在场生徒无不倒抽一口凉气,在张起仁面前说自己连书都没背,不是找打吗! 张起仁倒没有发火。 他只蹙着眉淡淡地环顾一周,目光落定在吴议稍显瘦削的面颊上:“神农尝百草,方知毒药本是一家,华佗走遍江淮,才得出麻沸散的方子,这些圣人先师也是从无到有、上下求索才成行家。能从医经中得出自己的见解,而非死记硬背、墨守成规,在你这个年纪已属难得。你父亲是谁?” 这话明面上褒扬吴议有先贤之风,深意却在鞭策在场的生徒学医之道。 可惜场下的年轻人大多心浮气躁,先生的箴言左耳进右耳出,愣是没几个字过脑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唐朝的科举分为很多科目,医科也是其中之一,在中央官学有余的情况下,会从地方上选拔生徒,一般来说采取的是“贡举”的制度。 不过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在唐朝医科也是个大冷门,很多地方都没学医的人,再加上科考本来就还不流行,所以这种考试制度非常理想化,实行度并不高 野史中就有博士选拔生徒的记录,不过是不是类似于当时的男频小说就不得而知了233 第11章 未等吴议出声,早有人抢在他面前作答:“回博士,他叫吴议,是我庶出的弟弟,家父是袁州刺史吴绩。因他身患恶疾,原本不在这里上学,弟弟年幼无知,唐突之处,还请博士海涵。” 一番抢白绵里藏针,恨不得把吴议冒出来的头顶摁回土里。 张起仁宦海沉浮几十余载,何尝听不出这回护里夹枪带棒的贬低,瞧也不瞧他一眼:“你并不是生徒?” 吴议无奈一颔首:“学……草民以前不幸患了血症,幸得老天眷顾苟全一条性命,确实不是这里的生徒,只是在这里做些杂事,无意中听了些老先生的讲课。” 张起仁赞许中倒多出一分怀疑:“血症是不治之疾,你是怎么治好的?况且你父亲好歹是一州刺史,怎么放你一个人在这里打杂?” 吴议只好把糊弄吴绩和江氏的那套神仙理论又复述一遍,末了,才平静地补充道:“草民母亲和吴刺史已经和离多年,承蒙吴公子惦念,但草民早非吴府的人。” 他的母亲徐氏不过一厢嬖妾,于情于理都配不上“和离”这个词,吴议的话不过是个粉饰场面的客套话,其中真实的情形,恐怕只有吴氏夫妇自己心里门清了。 张起仁把眼一沉,心里已有了三四分计较。 张起仁在袁州府的医科官学里抽查一番,吴绩才赶着一轿人马来接这位炽手可热的太医老爷。 张氏和吴氏交好于贫寒,长睦于富贵,算得上太医班子里的一桩佳话,既然吴公都亲自来接,赶赴长安的名额似乎就稳稳落定在吴家这个骄矜的嫡子头上。 沦为陪衬的生徒们面上虽早一个个贺过了恭喜,心里却多有不忿,除了拼爹拼不过,吴栩又比他们强了多少? 吴议是一个谁也没料到的变数。 论才,他比吴栩更得青眼,论德,总强过处处打压幼弟的长兄。 吃瓜群众迅速振奋了心情,搓手抱拳地望着吴氏父子三人和面色如常的张起仁,准备围观一出庶子顶替嫡子的好戏。 吴绩亲自扶张起仁上轿:“张公舟车劳顿,怎么先来这里了?” 张起仁依旧面色淡淡:“数年没回故乡,也想到处转转。” 吴绩手心不由扪出点冷汗,为了学子的僻静,官学特设在一城的最西边,张起仁这转也转得太远了些。 也不知道吴栩表现如何,他只好点头赔笑:“我们袁州地偏人远,生徒们不可跟长安官学相比拟,但出挑的也是有一两个,不知博士有没有已看中的学生?”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