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及哭多少次,便又开始了照顾养娘沈氏,料理后事的任务。 养娘沈氏虽然有许多市井小民的毛病,却与老爹鹣鲽情深。老爹故去后,她整个人中了邪一般,浑浑噩噩过了有半年,肺热也是那时节落下的病根。 当年恰逢大哥福宏正在外学木匠,没能赶得回来。是以,一切丧仪家事都叫福桃儿一力挑了起来。 藕生苑中,榴花如火,正在为两月后的石榴的成熟开的烂漫。可整个楚府变了天,尽数拢在一片阴霾中,连空气中都带上了压抑悲怆。 还未跨进老太太待客的厅堂,便已接踵传来女眷们的啼哭哀戚声。 楚山浔如置梦境,浑浑噩噩地走到祖母面前:“父亲他……” 封氏显然已经是哭过了好几回,平日里保养精致的面容,这会儿子瞧着像是老了十余岁,一下子就显得苍老衰弱起来。 不过到底是世家出身的贵女,老太太见了嫡孙,原本还躺卧在塌上,立时便扬手叫桂参家扶她起身。 几个女眷里,云夫人自然是哭得最伤心的一个。无论旁人怎样劝慰,她已经全没了往常的沉静气度,时而抽噎时而悲啼。 “行了,我儿是为了朝廷捐躯的……”封氏强打精神,撑着身子发了话,看向云氏的神色里是明显的不喜和轻蔑,“估摸着也就是今日,圣上必然要来传旨抚恤。你是当家主母,六品的诰命,可莫要失了身份。后头府里可有的忙,还等着你来办。” “媳、媳妇…省的……”回应她的是云夫人断续的哭音。 未料那边常大奶奶好意劝了句,云夫人再次爆发出难以自抑的哭声,这次哭声甚烈,一屋子的人,有好些个止了泪的,都免不得被她感染,又多了些哭喊的。 老太太胸口急促地浮动了两下,以手掩面,也是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老爷啊……” 但见云夫人骤然悲啼,一时冲了心门,扶着常大奶奶的胳膊,就软倒下去。丫鬟仆妇忙围上前查看,是伤心过度已然晕死过去了。 “祖母,母亲是与父亲情深……”楚山浔挨着封氏坐了,尾音带了丝颤动,“这父亲的后事,该如何操办呢。” 其实楚安和的突然殉职,对楚山浔来说,是惊慌无助远远要盖过思亲悲恸的。从他生母嫁过来后,楚安和连升两级,有五六年功夫,都是外派办差的。等父亲回府后,生母很快也就病逝了。 说实在的,从小到大,爹爹的面目都是模糊的。每次来老太太那儿请安,才得匆忙的抱抱幼子。对楚山浔来说,他心底对这个父亲,是绝对恭敬尊崇的,那是他楚府的撑天石。 可若说到感情上,甚至还不如他对个奶母婆子的依恋要多。 楚山浔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清贵,那起子人情世故,他是绝对的一窍不通。而本朝事死如生,此番家主骤亡,庶长子又去了山东。作为嫡次子,楚山浔想要帮衬祖母,主持家计,却是茫然不知如何入手的。 可封氏听了孙儿的关切,却是委实欣慰。她含泪笑着点头,看向嫡孙的目光中,是怜爱和安慰。 “浔哥儿,你父亲这一去,确实便该由你撑起这个家了。”封氏抹了泪,她只打算助嫡孙顺利掌家,那些琐碎的俗事,少不得还得由她去打理。 祖孙两个说着话,那边三房的武凝琴心里暗恨,这老虔婆就知道嫡幼孙,对三房的嫡长孙是提也不提的。她一边假哭一边撇嘴扫视众人,便在角落处看见了一身窄袖胡服的丑胖丫头。 哼,若要真让五弟作了家主,难不成往后她还要对着这贱婢强颜欢笑?! “公爹都没了,怎么你这丫头还有闲心去骑射游猎?”武凝琴假哭着,把矛头对准了角落处。 众人视线顿时都齐集到福桃儿身上,旁人倒还好,瞧了瞧五爷身上也是这装束,便只道他两个是马场上得了消息就赶过来的。 可楚玉音却被她挑动,当即化悲愤为妒恨,也管不得什么了,三两步冲到角落,对着福桃儿扬手便是一个巴掌。 “阿爹都没了,你这贱婢,穿成这副模样,可是预备着庆贺!” 这个巴掌打得福桃儿歪倒在地,她不敢起身,就势缩跪在墙角。秉承着多说多错,只是低着头:“奴婢知罪,请四小姐节哀。” 细弱的嗓音透着悲悯,倒叫众人对楚玉音侧目不断。 福桃儿心下惴惴,只盼着她不要再追着攀咬。她不能,也没资格多作解释。今日这般大难,未必会有人在意她一个丫鬟的境遇。若还是有身契的奴婢,便是楚玉音寻个由头打死了她,也不过是贵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