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月徊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您还恼我呢?” 梁遇不说话,嘴唇抿得紧紧的,脚下也走得匆忙。 月徊心里撕扯起来,嗫嚅道:“皇上又没治我的罪,哥哥就别生气了。再说我也是替您鸣不平,谁让那些人顶撞您!” 是啊,终究是她舍不得见哥哥受委屈,是她的一片手足之情。梁遇平了平心气儿,垂眼看她,“那些人顶撞我,我自然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可我先头和你说的话,你全忘了,这宫里每走一步都要仔细,倘或任性胡来,多少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又要念叨,月徊赶紧敷衍,陪着笑脸道:“这回我一定记下,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办的事儿不办。不过皇上人是真好,我犯了这样的错,他也能担待。” 黄栌伞下有细碎的雪沫子刮进来,翻转飘浮,落在人眉睫上。梁遇微含起眼,凉凉一笑道:“那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生杀予夺全在他一念之间。他和咱们不一样,咳嗽一声,多少人都得丧命,好?不要因为眼巴前的见识,就轻易断定一个人的好坏。” 大约是苦了这些年,早就看透了世间百态,梁遇对任何人或事的解读都留有三分,不达极致。月徊太年轻,她眼里的恶只局限于码头上所受的委屈,穷人间的欺压都是赤/裸裸的,很少有谁愿意花时间弄那些弯弯绕。而有权有势的人不同,未必喊打喊杀,把臂之间却刀刀见血,她没有领教过,所以她不懂。 横竖哥哥的话总不会错,月徊诺诺应下了,复仰脸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去?我在这里,总不大自在。” 梁遇怅然望向乾清宫,呼出的气在眼前凝结成烟,“兴许明儿吧,得看皇上什么时候缓过来。宫里幺蛾子多了,说不定还有用得上你的时候,且再等一等,等皇上发话吧。” 一入宫门身不由己,月徊只好对插着袖子叹息。梁遇在前面走着,她在后面尾随,才到廊下,一个穿朱红曳撒的人过来,低眉顺眼叫了声老祖宗,“事儿都办妥了。” 梁遇嗯了声,“给内阁一个下马威,看他们服不服,要是不服,就接着给咱家敲山震虎。” 承良道是,“秦九安亲自押人进昭狱,横竖姓宋的别想活着出来。还有那些送画像的,名额全给他们留着呢,老祖宗瞧,接下来是让番子逐个敲门还是怎么,听老祖宗的示下。” 承良一口一个老祖宗叫得欢实,一旁的月徊觉得有些好笑。 哥哥才二十五,这样的年纪被人称作老祖宗,没的把人叫老了。可瞧瞧他们,一个敢叫一个敢应,且这宫里太监似乎都是这样称呼,想是人到了一定地位,不做人祖宗对不起头上这顶乌纱。 梁遇说不急,“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剩下的三位匀着点儿收拾,我要让内阁人人自危,不知这横祸接下来会落到谁头上。”话说完,忽然想起月徊还在身边,他倒一惊,担心这样的算计吓着了她,谁知她眉眼弯弯,正含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谋算在她面前,忽然变得滑稽起来。 承良看看他,有点尴尬,之前找人这件事是他承办的,虽不知道掌印和这女孩儿之间有什么关系,但单凭猜测,也知道绝不一般。 他掖着手道:“那什么……老祖宗的话我记下了,全照老祖宗的吩咐办。小的这头没旁的事了,小的告退。”临走前还冲姑娘呵了呵腰。 梁遇瞥了月徊一眼,“进去吧。” 月徊跟在他身边,笑呵呵问:“他们为什么都管您叫老祖宗?” “这是司礼监历来的规矩,因为太监断子绝孙,底下的人献媚,抢着给上头当孙子。” 月徊哦了声,开始瞎琢磨,“我人前可怎么称呼您呢,也跟着他们叫老祖宗?” 这比拜干爹更过,梁遇蹙眉说别,“你是我的小祖宗,我可不敢承你这一声儿。”想了想道,“就跟着宫人叫掌印吧,人前人后警醒着点儿就成了。” 月徊说“得嘞”,答得十分干脆响亮。她是那种扎在哪里就能落地生根的人,这一天在司礼监厮混,冷了烤火,饿了吃果子。掌印值房里有个小小的隔间,外人是不能进的,她就踏踏实实在里头呆了一整天,还尝了大内专供掌印的膳食,直竖大拇哥,“可比东来顺的厨子强多了!”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