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看着挑着一边嘴角冷笑的皇帝,最后又磕头磕磕巴巴说了句:“皇上恕罪。” “你有何罪?” 亦武眼巴巴地想着,半晌说:“那天……奴才胆大妄为,摔赢了皇上。” “这不是罪。”昝宁干巴巴说,心里想,好样的,就你敢赢我!摔跤也就罢了,夕月这事儿,你休想赢! 但他不愿意在臣子面前显得小肚鸡肠,仍然是笑笑说:“你是礼亲王府里的吧,好好当差,好好伺候朕的伯父。将来……”他看了一眼桌上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鸟铳,又说:“你要喜欢火器,神机营需要有才干的年轻人。” 亦武倒又兴奋了起来:“是!奴才已经拆解了四五把鸟铳了,还有一支燧发枪——是礼亲王的,他有一回着人擦枪,奴才就自告奋勇,然后就偷偷地拆开瞧了瞧。” 他见皇帝本来欲要走了,听他说枪倒又回过头饶有兴趣的样子——人往往容易在自己擅长的点儿上兴奋,也容易误以为人家也喜欢这物事,引以为知音——于是说得越发卖力:“之前剿灭捻匪,说是匪民里也用用土制火铳的,远程的杀伤力不亚于弓箭。其实神机营好好练火.枪阵法,再给各地绿营多配火器,多练战阵,将来布防的能耐,一定远超先帝爷时各旗和各绿营。” “等等。”昝宁毫不客气地说,“在朕面前腹诽先帝?亦武……” 亦武憨笑着一口气接上来:“臣不是腹诽,臣只是有这样的想法。冗兵冗政,最是拖累国家。”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昝宁本想拉下脸训斥他,甚至可以借这个大好的机会贬逐他——那样,亦武就再没机会让李夕月有想头了。 但他还是忍耐住了,只是说:“冗兵、钝器,确实是先帝时军力最大的不足。然而更重要的还是民心。” 亦武由衷道:“皇上圣明!但下头人都说,自皇上亲政以来,言路渐开,政局渐清,匪事也告一段落,民生也逐步提升。臣,觉得国朝中兴在望呢!” 这段话若算马屁,可谓直白而拙劣。然而这年轻人眼里有光,即便是话语不大检点,反而让人觉得可信。 昝宁一肚子的阴谋暗算顿时烟消云散,好一会儿才点头说:“亦武,承你吉言!” 第99章 言路渐开, 政局渐清,中兴在望。 算起来朝局已经有五六十年萎靡不振了。自五十年前黄河改道决堤,中原诸省陷入了一片饥荒, 朝廷例有赈灾的钱粮,然而吏治腐败, 从上到下一片盘剥, 先帝杀地方贪贿官吏不下百人, 然而根基是腐的,杀人的鲜血吓唬人一时,结果却是更加官官相护——只有连成这样一片互相保护的网络, 官吏们才能更加肆无忌惮捞钱刮地皮, 作威作福。 然而民心如水,载舟覆舟。 老百姓能不饿肚子的时候,即使过得穷苦些、艰难些、委屈些, 好歹有个盼头,仍然愿意平平安安地过小日子;一旦连卖儿鬻女都不能饱腹了, 那么揭竿而起和活活饿死是同样的结果, 前者尚有一丝希望。 “盗匪”四起,其实多是逼得活不下去的老百姓。 外虏眈眈, 更是让脆弱的帝国如履薄冰。 在这样的情况下继位的昝宁,除了刚刚登极时还少不更事, 长大些后,不免每日忧心忡忡了。 亲政三年, 好容易渐渐平息了民变, 但打仗打出来的巨大的国帑窟窿依然压在他身上。特别是这三年来,每每冷眼旁观礼亲王身边聚集的一群人,党同伐异, 联结成的网络几乎覆盖了朝廷的中枢和最富有的几个省份。 礼亲王并非毫无才干的昏庸之辈,但朋党之势必然是皇帝心里扎得深深的刺,更何况这根刺还是毒刺,一点点在挑战昝宁素日读书时读到的“仁义爱民”的底色。 两天后的腊月二十三,被称为“小年”,祭灶是大祭,宫里无比重视。 在坤宁宫里设了供案,奉灶君的神牌,燎炉拜褥一一环置,御茶房、御膳房设供献三十二品、黄羊一只。 皇帝和皇后穿着明黄吉服袍褂,亲自在坤宁宫东墙的灶君神像前拈香,跪叩行礼。 接着,坤宁宫的大灶“咕嘟嘟”烧得沸起,剥洗干净的整头肥猪放进大铁锅中,俟烧熟之后,由皇后亲自操刀脔割,热漉漉白煮猪肉连肥带瘦片出来,最好的部分供神,余外作为胙肉分赐大臣和侍卫。 晚膳时,皇帝面前就是这样一大盘的肉。肉是白水煮的,一点盐都不放,也不准蘸酱,宫中侍卫吃肉时会用蘸着好酱油九蒸九曝的桑皮纸浸汤,然后抹一抹肉,酱汁就裹在肉上。 但昝宁面不改色,一块一块吃那毫无味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