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这一出跪下,教外院一干人震愕得不知所言,吕氏怔愣,歇了动作,那蘸了血的藤棍僵举于虚空之中,走了一个起势,却再狠不下心落下。 温廷安按捺住滔天疼痛,不动声色审视近旁陪跪的庶弟,心下有些纳罕,他端的是眉清目华,生着一张冷峻清寒的面孔,气刚轩正,话辞天然教人信服,但她一时想不通,温廷舜不是恨透她,意欲弑了她么,怎的今次却瞒报实情? 吕氏抽了一口气,泪珠如滚瓜似的砸下来,道:“舜哥儿不必替这孽兄说话,你腿疾未愈,经不起这般折腾,陈嬷嬷,快扶二少爷回去。” 陈嬷嬷等仆役正待去搀,却听温廷舜道:“孩儿承儒学,从不打诳语,腿伤确乎是孩儿于雪野贪玩不慎所致,还是长兄救下孩儿,彻夜照拂,孩儿才从阴司拣回一命。兹事有傔从王冕为证,母亲可召其对峙。” 他一席话滴水不漏,吕氏听罢,心中郁气慢慢消了不少,又是伤感又是宽慰,少时王冕便被推了上来,他愧怍地凝着大少爷,复又忐忑地看着二少爷,把温廷安唆使庞礼臣寻打手的事抹去,只说了离开抱春楼后的来龙去脉,其他房的女眷一听,王冕所述与温廷舜所讲的相一致,虽不明真假,但二少爷说是误会,那众人便只能就坡下驴,视作闹了一场乌龙,都有些尴尬,纷纷劝解吕氏。 刘氏和温画眉抱作一团挤眉弄眼地哭着,场面功夫当然是要撑持一下,但听到大少爷救下了二少爷时,刘氏暗暗吃惊,枕边风是她吹给温廷安的——为何她制造了开头、酝酿了过程,却未料中结尾! 大房城门失火,只消温廷舜将祸根引向温廷安,在国公府闹出声势来,就能让吕氏一辈子塌着骨头做人,她刘氏登堂入室,当家做主,指日而待也。届时二少爷为官做宰,平步青云,必会念着这份交情,她们母女俩自是不愁吃喝的,随着二少爷品级擢升,眉姐儿能攀上金玉良缘,诸如郡爷侯爷相爷之流,并非全无可能。这般挑拨离间的连环计,动动嘴皮子的功夫,刘氏还是半点都不吃亏。 结果眼下,她酿好的一盘棋,全然走岔了! 少顷,温老太爷的管事长贵掖着手,立在祠堂外边,扯着细嗓子淡声道:“各房都散了罢,家丑有什么可窥的。” 长贵是温青松的心腹,白面灰袍,前身是先帝寝殿里的退休掌印,服侍帝王三十多年,后遭坤宁宫算计,差点殒命于皇陵,还是温老太爷救下他,此后,为一心效忠于恩人,长贵成了崇国公府家中管事,这一待又是三十年,在各房眼中,长贵是个从不显山露水的角儿,大家都挺怵他的。 长贵发话,各房果真规规矩矩地四散下去,刘氏抱着眉姐儿原想待着,但长贵眼神是很毒的,似乎将一切的局,都洞悉得一清二楚,刘氏害怕他看出端倪,尔后反咬她一口,她不敢多留,抱着眉姐儿先悻悻回自己的院去了。 “吕夫人,您训归训,但大少爷好歹也是温家的匾额招牌,他负伤事小,残了也无妨,但温家地位眼看不保。大少爷这般模样给外人见去,叫人说温家与庞氏的粗野作风是同一路数,万一落下了话柄,传到了朝中,岂不是让府内诸房老爷们难堪,您说是也不是?” 吕氏将藤棍扔给厮役,以袖揩泪,恭声称是,她晓得温老太爷终于松口,看在温廷舜的份儿上,找了个台阶给大房下,同时给温廷安面子,让兄弟俩化干戈为玉帛。 待长贵带着侍役离去后,温廷舜平视着前方,鸦黑的睫羽敛落一片翳影,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嗓音,对温廷安居高临下道:“这条命我还给你,眼下两清了。” 温廷安颇觉费解,捉摸不透少年的心绪,陈嬷嬷和丫鬟们心急火燎扶二人起身时,她往他方向看去,却不想,温廷舜亦在审视着她。 在温廷舜的眼中,他觉得这个长兄,从小时起,便生得过分斯文俊秀了,容色芙蓉胜雪,眉如娥黛,肤如蜜脂,甚至,五官比寻常闺阁人家护养得还要精致,经了一顿打,那一对眸,就像是浸了新雨的空山秋池,添了三两分阴柔娇怜的意蕴,毫无男儿该有的阳刚与气魄,温廷舜心生一种微妙的恹嫌,懒得再看。 陈嬷嬷请了宫中严太医,先替二少爷诊治腿疾,诊治完这头,再去濯绣院给大少爷看看。 严太医对温廷舜印象是极好的,想着他未来可能成大内宰执,遂提前拉拢好关系,千叮咛万嘱咐,尽心尽力。但到了温廷安这里,他态度冷了下来,明显是对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并不待见,话里话外透着一股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