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天气,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月份,都要昼夜分明,世间万物,好似都沾上了一层湿湿黏黏的汗水似的,燠热无比,一切都闷燥得令人心烦。 始晖之时,一只硕大无朋的日轮,便从旸谷之下,硁硁地爬了上来,高高地垂挂在天际,仿佛把所有颜色都燃尽了,惨白惨白,臃肿地膨胀着,垩白的肥大的光线,便从万丈之上,一滴滴地流淌下来,在被烘烤得透明而稀薄的空气里面,拖迤出一道一道痴白的痕迹,软瘩瘩、齁腻腻,如同某种动物的爪痕,深深地挠抓在对流层里,皮开肉绽,像烤爆米花那样,“噼啪”一声,骤然地迸裂开来,赤裸裸的,露出一大团带着热意的、颤动的脂肪。 晚上八点,十一中仍然灯火通明,一幢幢楼宇,都燃着明黄的亮光,莹莹如豆,在沉沉的夜里,曳着濛濛的微波,好似蔚黑的大海之中,一艘艘围聚成群的、点着火把的渔船。 按照惯例,最后的两节自习之前,郁燕该去班主任那里汇报情况了。 她从桌膛里摸出一盒曲别针,把这两周整理好的所有试卷,从深蓝色的大文件夹中依次取出,抚平翘起的边边角角,一张张地压实、对齐,分门别类地别好,托拿起来,在桌面叩了一叩,才像一只轻盈的幽灵般地,反手拉开椅背,轻手轻脚,从前门一径探了出去。 这几年的夏天,实在是热得出奇,春天的一截毛绒绒的尾巴尖,方才摇摇摆摆地缩回洞里,这头可怖的巨兽,便带着一股磅礴的热气,气势汹汹地窝踞而来,再加上时不时的降雨,云蒸础润,细细密密的水珠,仿佛一张绵柔的蛛网,混合着各异的气味,在城市的一方天幕之下,声势浩大地蒸腾起来。 郁燕甫一出门,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意吻了一下,紧紧贴着裸露的皮肤,湿湿黏黏的,仿佛蜗牛爬行后留下的黏液。 教室里开了空调,可能害怕学生感冒,温度恒定二十八,制冷效果聊胜于无,她索性脱了外套,只穿一件吊带裙,此刻大半臂膀晾在外面,皓白皓白的,被热风纠缠不休,迅速发了一层薄汗,几绺黛黑的发丝,被浸得湿了,蜿蜿蜒蜒,像小蛇一样,弯曲地伏在上面。 数学是郁燕的弱项,也是付出精力最多的一门学科,奈何基础薄弱,这几次大大小小的测试,考得都不尽如人意,有时,甚至还成为了最大的累赘,拖累了进步迅速的语文英语的后腿,让总科的综合成绩,在二本线上摇摇欲坠,始终让人放不下心来。 她站在走廊上,想到班主任扶着眼镜,眉眼紧蹙起来,像一只干瘪的易拉罐,把自己的试卷看上一遍又一遍,头皮不由自主地发起麻来,心中有些瑟缩,脚步也不禁变得更为迟疑,拖拖拉拉的,不知不觉停了下来,半个身子倚靠在栏杆上,准备让自己歇歇脚,稍作休息,从喘不过气的生活之中,暂时地逃逸上一时半刻。 环境潮热,蚊虫滋生,郁燕头顶着一圈走廊的灯光,不多时,就招来了一圈蚊虻,漆黑的几个小点,围绕着头顶打转,她环抱着试卷,腾不出手,只好随意扑打了几下,扇起一阵氲着温度的气浪,好不容易才把它们赶走,只觉又出了一身汗。 郁燕抬起手臂,看到上面无可避免被叮起的一抹红痕,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久坐发僵的肩胛,扭转过头,疲惫地向外眺去。 天上有一弯极细极细的月亮,贴在灰黑的云层上,仿佛是用金纸绞成的,又黄又暗,曳着忽明忽暗的浊光,好像一个破掉的灯笼。一丛丛高大的树影,在婆娑的月下,沉默地在校园内直立着,抻展开的枝杈,如同一具具纸扎的假人,泼着团团污墨,无声无息,往后倒退着,直到溶进全然的黑暗里。 她望着月亮,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睫,阒黑的瞳孔里,映着一点濛濛的微光。 在这个初夏的夜中,于接连不断的、繁忙的学习生涯里,郁燕很罕见地,沉淀下了思绪,开始思索过往几个月,那些被自己有意无意忽略的,所有历史遗留问题。 第一个问题,关乎她的理想,即毕业之后,是否能够如愿以偿,成为一名模特。 郁燕不是艺考生,如今快到高三,再大张旗鼓地转换赛道,阻碍过多,效果也不好,更何况,她怀着私心,更想以一名文科生的身份,报考综合性大学,作为最后的兜底。 条条大路通罗马,她之所以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