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哺之时,阳光还泛着正午的余热。 佳宛小区二单元,一栋老旧的居民楼下,几颗结着稀疏绒毛的桂花树荫里,正蔽着四五个正在下象棋的老头。 那一丛丛泛着新绿的月牙幼叶,尚且稚嫩地偎在枝头,挡不住多少光热,无数煅得滚烫的金色的长矛,便从肥大的空隙里,凶猛地斜刺下来,在姜黄棋盘的两端,跃动着、颤抖着,洇出一蓬蓬粼粼的斑驳光斑,将墨线划分出的楚河汉界,照得明亮又慑人,聚着强烈的热意,仿佛在下一秒,就要滋啦一声,冒出一股袅袅白烟,把方正的木盘烧出星星点点的小洞。 老头们穿着衬衫,披着马褂,坐在折迭布椅上,或是光秃秃、或是没几根毛的额头上,热津津地浸着鲜亮的油汗。他们抻着松垮垮的脖子,全神贯注地盯着对弈正酣的局面,不时议论几句,吐出浓重的方言乡音,含含混混的,又硬又沉,荡荡地橐在空寂的院子里。苯魰鱂洅ρò18ρòя.?òm韣榢更薪梿載 綪荍藏網址 这些话语,仿佛生成了一群蛰人的胡蜂,飞了上来,拿那浑身沾着粉的、绒绒的毛刺,刮搔着郁昌敏感的耳道。 他刚回来不久,半途被到处乱飞的柳絮迷了眼,淌了一路的泪,满头满脸都是湿痕,角膜又痒又红,几乎快要滴血,涕泗横流地回了家,被镜子里自己的鬼样吓了一跳,在水龙头下整整冲了十分钟,反复搓洗,弄得狼狈至极,一摸后背,全是一把淋漓冷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脱了衣服,站在耷拉着脑袋的淋浴头下,洗了个实打实的冷水澡,迤着浑身根根倒立的汗毛,光裸着两筒皑白的膀子,拖着淅淅沥沥的水渍,踅去卧室,一把栽倒进床铺里,将那有了年头的可怜木板,撞得吱嘎一声惨叫,散架似地作响。 楼下的老头仍在强聒不舍,那些模糊的谈笑、叫嚷,就像一巢巢污黑的蝙蝠,挥舞着翅膀,在郁昌的耳畔扇出一阵阵腥风,如那柳絮一般,无孔不入,沾满耳廓,惹出恼人的燥痒。 郁昌烦闷地睁开眼,视线往客厅桌面摆放的半盘苹果上巡梭过去,陡然之间,竟生出来一股忿然恶念,恨不得一把打开窗户,捞起这几枚红馥馥的炸弹,瞄准那些老不死斑秃的头顶,一个一个地锁定准星,往他们骨质疏松的脆弱天灵盖上面,用足十分力气,狠砸下去。 他躺在床上,感觉眉骨下方的凹陷处,就像粘着一块通红发热的炭,不得不再次阖起眼皮,把一张沾着水珠的脸,朝下结实地埋在枕头里,足足持续了一刻,差点没憋得厥过去,才费力撑起胳膊,像一只肚皮朝天的乌龟那样翻过来。 他盯着灰白的天花板,怔怔地看,直到那两只瞪得溜圆的眼珠子,变得酸痛无比,再也无法持续下去,方才蔫蔫作罢。 郁昌吐出一口浊气,抬起右手,盖在上半张脸上,挡住了迸射进来的光线。 在骤然黑暗下去的世界里,他的心里,仿佛装了一只涨了气的啤酒桶,满满撑撑地横在里面,让人胸闷气短。 不知是走了水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自打年后以来,他在职场上面,就像穿行在乡间泥泞的小路上,疙疙瘩瘩、磕磕绊绊,不仅难走又崴脚,还溅起满裤子的泥巴点,惹了一身脏。 ——如果算起总账,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得被记在那两颗突然而然,就在他的工作中冒出尖儿来的脑袋上。 其中的第一个人,是公司里刚刚转正的实习生,叫做刘青云。 这个刘青云,原本做的是OTC,跑药房零售线,春节一过,却被调来和医院对接,直接就从郁昌的手里,把县级市这一块给分了出去。 照理来说,刚进门的新人,尤其是这种没什么资源背景的,初初上手,都会被领导踢去当接锅侠,就像当初的郁昌一样,被分配到这个毫无水花的领域,所需要付出的辛苦程度,和那些优哉游哉、负责优良品种的躺赢同事,完全没办法相比。 于是,二十一岁的刘青云,就这样被丢了进来,像缕游魂一样,飘进了郁昌所在的科室。 他每次来公司,都穿着同一套不合体格的西装,短了半截,从皮鞋上方,紧巴巴地露出一段灰白的袜子来。袖口两粒金属的纽扣,其中一颗,已经脱了线,尴尬地留着短短的尾巴,垂坠在洗得发白的肘底布料下。 这个贫穷得肉眼可见的年轻人,剃着一脑袋极短的寸头,青白瘦峭的脸上,深深地凹着两只黢黢的眼睛,仿佛两团迸跳的黑火,烧着一股沉冷的野望,仿佛要用这点磷磷的鬼火,来燃尽什么东西似的。 最开始,郁昌看着对方,就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更何况,当下而言,这初出茅庐的正经大学毕业生,混得竟然比高中学历的他还要不堪。虽不至于达到难兄难弟的程度,但好歹让人心理平衡了不少,不由自主地冒出一种难得的优越感。 因此,他并没有在交接上过度刁难,简单地交代了一些必须的资料,就把这个菜鸟丢去一边,不再管束了。 谁知,这表面上不显山也不露水的刘青云,却是人穷志不短,下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