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知道了。 我说,光知道了不行,你得照做。 他不耐烦,好了好了,知道了,没空早恋,一个你一个朱草生就够我受的。 至于对朱草生,我并不认为自己做得比朱丘生少。朱丘生并不仅仅是不擅长打结,他还不擅长一切处理一切线状物体,所以朱草生的头发要么乱得地像蜘蛛网,要不被他绑成一根棍子。我埋怨过他,朱丘生满不在乎地反问,要不剃光?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朱草生听了话先哇哇大哭起来,鼻涕眼泪弄得满床满地邋遢。我没办法,把她放在腿上,我说好了草生,草生别哭,你大哥是大笨蛋,辫子帽儿哥给你扎。 事实证明,我比朱丘生擅长得多,两根麻花辫梳得整齐又漂亮。 草生照照镜子,像个小公主,满意地说,妈儿哥。 我说,是帽儿哥。 她犯了笨病,教不会,叫我,妈。 后来树叶枯黄,由秋入冬,风卷山林,冷气翻得像浪。我在灶边添柴,手冻得通红,朱丘生在旁边架了个小炉煮药,空气是酸涩的苦味。 奶奶的身体是在这个冬天坏下去的。 她突然说要看照片,把昏黄的相片摞了一沓。奶奶告诉我,照相机里有把时间的剪刀。 它留住的最值得留的,回忆被压成薄薄一层,塞着口袋里,因为时间和人都带不走。 我想,它们只是纸片吧。 奶奶说,它们是度过岁月的由头。 相片泛黄了变花了,由头也牵强了,所以她的身子骨一天天变差,奶奶的记忆从节选变成了插叙,又从插叙变成了乱序。 小叔来得越来越勤了,我们背着奶奶去过医院一次,住了几日,奶奶说,回去吧,老头子还等着我弄饭呢。 然后她说,拍个蒜泥黄瓜,再做个白菜炖豆腐。 开始的时候没人答应,她就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后来突然严厉起来,她说朱明仲朱明季,你们两个不孝的东西,是想饿死你爹吗? 小叔说,爹自己会做。 奶奶说,他会做个屁,我不在家他就糊弄。 我后来知道,朱丘生他爷爷是个教书先生,胃癌死的。 住了几日,医生说回家吧,再不回去来不及了。当时下了很大的雪,山路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在车上,人人沉默,平静非常。 奶奶的记忆又乱了,她说,过两天叫美美也来,大家都见一见吧。 美美来的时候是大年三十晚上,“她”穿着红外套,带着毛线帽。我拉着奶奶的手,我说,妈。 哎,美美来了。奶奶面上的沟壑更深了,从地皮变成了土丘。我抱过草生,我说,妈,这是我和明季的娃儿。 草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