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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三哥,我晓得你?心情不好。”南北坐他旁边,低头给他削铅笔。

    章望生转过身,摸她脸蛋,这种亲昵的?动作?同时叫两个人的?心都能安定不少,南北抓住他手,“三哥,不管怎么着,我都跟你?一块儿?的?。这些天,我在想个事儿?,到?底是?念书的?好,还是?不念的?好,你?看月槐树的?人不念书,只晓得上工,大伙儿?吃顿好的?就高兴了。念了书,就想的?多,想的?多,人就容易觉得痛苦,不想这么着过日子,可又?没法子,三哥,你?说往后会好吗?”

    她晓得,三哥没法给她答案,世上好像有?双翻云覆雨的?手,遮在头顶,她想起小时候跟八福看蚂蚁搬家,它们忙坏了,运着一个蚂蚱的?尸体?,辛辛苦苦,她拿狗尾巴草轻轻一碰,它们就功亏一篑,白忙了。

    章望生低声说:“还是?念书吧,人活着不能像猪像狗,往后的?事,谁也不敢说,这辈子还很长,不到?最后一刻还是?不要放弃的?好。”他内心十分低迷,但不愿意叫她失去信心。

    春种这样忙,公社大喇叭每天播放着文件内容,叫人学习,一遍又?一遍。新来的?知青们,对此已经毫无热情可言,他们来之前,城里早已搞过这些,叫人倦怠。

    邢梦鱼完全?不适应这里的?生活,她的?父母,在运动中被整得很惨,下?放到?农场去了。她本人,也被安排到?月槐树公社插队。她来到?此地,几?乎每天都要哭,她睡宿舍靠墙的?一面,那里发了霉,混合着泥草的?味道。饮食上,顿顿窝窝头,红薯饭,她吃的?不消化胃里胀满了气。

    这还在其次,邢梦鱼没有?干过农活,什么都不会,闹出好些笑话,她负担不起任何劳作?,身体?疼痛不堪,这样的?现实,叫她精神?恍惚,受到?重创。书本上的?那些东西,一下?远去,她跟师长同学们所讨论探索的?一切,是?那样的?虚幻,遇到?真实的?生活,化作?齑粉。

    她没办法接受,整日都想着回城,其他人告诉她,先前来的?知青有?几?个已经在这里安家,娶的?娶,嫁的?嫁,永远做一个农村人了。邢梦鱼异常恐慌,与章望生乍然重逢的?惊异,也很快抛之脑后,她觉得孤独极了,可怕极了。

    章望生再次碰到?她,是?在一次集体?劳动中,他跟马六叔几?个依旧是?重点?改造对象,活很重。他手上全?是?血泡,肩膀也快断了,听见?远处有?人在哭,社员们说,是?个女知青抬石块累哭了。他望过去,瞧见?了邢梦鱼的?身影,她一边哭,一边踉踉跄跄往前走,那个表情,竟像个小孩,章望生觉得她很可怜,他再看她,已经完全?变了视角。她在高中念书时,是?天之骄女,她的?父母很宠爱她,给予她最好的?条件,章望生默默凝视着她,心想,她的?父母要是?晓得她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伤心。

    这天下?工很晚,人都走了,邢梦鱼还坐坎沟边的?草丛里,她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也不愿意说话,非常孤僻。章望生跟马老六几?个收拾农具,路边那个人影,一直不动,章望生晓得是?邢梦鱼,便没跟马老六他们一起走。

    他走到?邢梦鱼跟前,提醒她:“天黑了,你?一个人坐这不太安全?。”他是?晓得公社里诸如李大成一类人物的?,好色胆大,没少干骚扰妇女大姑娘的?事。

    邢梦鱼麻木地抬起脸,他拒绝过自己,她恼他,但后来发生那么多事,她都快记不清那种心情了,她不晓得哭过多少次,这颗心早叫泪水泡得发白,无力。

    “我想回家。”她带着哭腔开?口,非常脆弱,鞋里灌满了土,也不去弄。

    事到?如今,两人都再没当日讨论各种学识的?心境了,一样的?不堪,回首往事便也没什么意义。

    “先回宿舍吧。”章望生不晓得说什么好。

    邢梦鱼没动,断断续续说起自己的?事,一边说,一边流着眼泪。章望生大约听明白来龙去脉,捏着草帽,坐到?她身边:“我晓得你?心里难受,却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我希望你?振作?起来,也许有?一天你?能回去找你?爸妈。”

    邢梦鱼满脸是?泪:“振作??你?现在振作?吗?章望生,我也听说了些你?的?事,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必安慰我了,没用的?。”

    绿缎子似的?麦田,变得乌黑,淹没了月槐树,淹没了整个平原,怎么都看不到?头,淹没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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