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来跟媳妇说,章家人心地善,那小闺女偷吃猪油,换旁人早打一顿赶跑了,日子不好过啊,又多了张嘴!媳妇说,哎呦,又不是你多个闺女,操啥心呢? 槐花捋完了,转眼到五月,春天可真老了,三月里的那点绿芽芽现在都漫到了天涯海角,到处都是绿的,独独麦穗开始泛黄了。南北人太小了,哪里真的能去挣工分,她跟着周末不念书的章望生去挖野菜,来这个家不久,她已经跟章望生混熟了,章望潮是大人,是长辈,可章望生是大的男孩子,她感觉不一样,很快就更亲近章望生了。 风有点热,天上的云朵遮挡住太阳,撒下片片影子,南北追着影子乱跑,不大老实,刺儿菜开了花,很美丽,南北掐了一朵放嘴里嚼,章望生本没怎么留意,她是小孩子,自然爱玩儿,也不指望她能干多少活儿。 野菜也不是那么好挖的,打过春后,田地里,山坡上,土路边边就没少见着人,挖荠菜,挖婆婆丁,掐香椿头,掐野豌豆苗,刨狗儿葱,给生产队的兔子割苦莴苣……但凡认识的,全都片甲不留。章望生埋头挖着马齿苋,肩膀被人拍了下,他回头,瞧见南北正张嘴往外哇哇吐血水。 “你这是吃了什么啊?”章望生脸一下白了。 南北皱着脸:“我快死了吧……” 说着吐的更多,都要吐到章望生身上去了,章望生把手里家伙一丢,背起她顺着小路往回跑,南北在他后背颠啊颠,颠的她怪难受的,章望生手长腿长,跑起来可快了。 “骗你的,骗你的!快放我下来!”南北使劲捶他后背,叫唤不停,从他背上硬往下滑。 章望生气喘呼呼把她搁下,她呸呸呸几下吐完,伸了伸舌头:“我吃的刺儿菜!” 章望生问:“刺儿菜怎么是红的?” “它开的花呀!我吃的花!” “刺儿菜怎么能吃花呢?”章望生觉得她可真皮,不过,他是真不晓得刺儿菜的花吃到嘴里会有红红的汁,“你干嘛吓我?”他头上都淌汗了。 南北也不知道,她说:“戏班的程师傅快死的时候就吐红血,吐了好多,吐完就死了,我学他玩儿想吓唬吓唬你,看你害怕不,你真的害怕呀!” 死这个事,对于十三岁的章望生来说是敏感的,他白净的脸被晒红了,红一阵,白一阵,像桃花套着李花。他不爱听人说死,但他没办法跟南北发脾气,她小孩子,不懂那是什么,当成好玩儿的事。 他又疑心怎么小孩子不怕死这个事儿,他怕得很,也晓得人死前要遭罪的,人不人,鬼不鬼,真是太难受了。 “你在戏班学会唱戏了吗?唱的什么?”章望生看她好好的,接着挖马齿苋。 南北有点卖弄的意思,立马摆正身形:“我会唱,可这儿没简版也没鼓,我怎么敲鼓,怎么打简版!” 章望生逗她:“没事儿,你就唱一段我听听。” 南北想了想,清清嗓子,先模仿敲鼓的声音噔噔噔拐了几个弯,这才起唱: “这唱的是,山照青松松照山,山一山里边都藏洞,洞里边藏古仙,人要是想见洞能相见呐,这个人想见仙,这都万万难,”她一口小白牙,落到“难”字上,弯弯的眉毛皱得跟大人似的,看笑了章望生,南北忽然变成个很夸张的表情,“白煞在这修炼八百载,贪恋喽,贪恋红尘配许仙。” 章望生在心里重复这句“贪恋红尘”,觉得唱词很美:“你知道这唱的什么吗?” 南北说:“我唱的是白蛇青蛇,还有许仙,你没听过吗?” 章望生当然听过这个故事,南北掰着手指头:“白蛇修了八百年才遇见许仙,我修六岁就遇见二哥嫂子还有三哥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章望生直笑,不晓得小孩子脑子是怎么运作的。 “你还会唱什么?” 南北摇摇荡荡的:“我嗓子干,不想唱了,想喝水。” 章望生听她吵着渴,把水壶拧开,南北抱着就喝,喝的一脖子一前襟都是。她见衣裳湿了,连忙用手去蹭。凤芝把自己的旧衣裳改小,给她做了小褂小裤。南北像是个要饭的,身上脏死了,又臭不拉几的,一头虱子,凤芝给她逮得脖子酸,在院子里烧了热水,整整洗了三遍,才把人给洗出个原模原样来,南北不黑的,白白的脸,红红的小嘴,就是头毛稀疏,不晓得长大能不能茂密起来。 她喝完水,又吵着累,章望生叫她坐树下头等,南北总踅摸着吃点儿什么,她饿的快,一双眼滴溜溜乱转,瞧见树上有个鸟窝,把鞋一脱,她也不爱穿鞋,几下上去了。 章望生见她上树,昂头说:“你可别摔下来,小心点儿。” 南北得意洋洋:“我早就会爬树了,才摔不着呢!” 鸟窝里有鸟蛋,大鸟不在,南北抓了一个朝边上一磕,仰脖子吸溜进去,连磕了三个,才想起来底下还有个章望生,她舔舔小嘴,恋恋不舍地把最后一个鸟蛋拿手里,下树给了章望生。 “这个给你吃,可好吃了。”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