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璟抬眼看向他,向他伸出手, 张览没料到他这般谨慎的人竟如此爽快, 怔愣了下, 才赶紧上前诊脉,尔后又开了方药,叫人先煎了将毒性暂且压一压, 这才去看他小腿上的外伤,替他处理的伤口的同时,仔细辨了下毒源,等处理好他的外伤,敛衽道礼,起身退到一旁,着手研制解药。 孟璟换了个位置,坐到西侧,好能看清里间的动静,也能看清他落笔的姿势。 旁人看着写字,张览不大自在,取镇纸镇住方子,左手托袖,右手缓缓写着小字,并不像寻常大夫那般字迹潦草难辨,反而同他练惯了的那一手颜体有些相像,字迹遒劲,笔带豪气。 因简单喝了剂药,暂且震住了毒性,孟璟现下也能坐得住,甚至微微看怔,一直到张览停笔,习惯性地在句尾点了点,他才总算是回过神来。 张览缓缓将笔放回去,犹豫了许久,终是道:“有件事,不得不同世子商量。” “你说。” 张览嘴角勾起一丝不大明显的弧度:“世子好像对我有种莫名的信任,在下连累夫人受罪,您却肯召我来治伤,我给您开的药,您似乎也没让其他大夫看过便敢喝。” 孟璟没反驳,只是问:“你当真不会武?” “您不已经亲自试过了么?” 孟璟不知为何苦笑了下,微抬下巴,道:“说正事。” 因是临时辟来关押张览之所,物什多缺,丫鬟取了新买的檀香进来时,孟璟命人请的大夫也到了,张览直视他,道:“先叫人走,夫人的伤,我来治。” 孟璟迟疑了下,挥手让人退下。 张览垂眸,看向方才写废的方子,道:“有个消息得告诉您,是喜事,但也棘手。” “别卖关子。” “夫人有喜了,两月有余。” 孟璟怔住,路上这两个多月,一开始还好,但一个月前开始,楚怀婵身子便一直不大好,扶舟每日按时问诊,却从没同他提过一次这事。 “夫人月信久不来了吧?”张览道。 孟璟颔首,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若在府中,他未必能清楚这事,但这两月都在外头,他确实没见着,且赵氏身子素来康健,他对女人的这些事知之甚少,况有扶舟随行,想来不会有什么事,他也没太在意。 “昨日替夫人问诊,夫人特地做了些小动作叫我不要声张,因您在场,我猜是为了避免您知道。问诊多了,以为是寻常夫妻不睦故如此,女子多弱势,我以为您亦是那种人,自然便帮了夫人这个小忙。” 张览又看了一眼他的手,这双手虽看起来有些苍白,但弯弓拿刀尚且稳如磐石,方才握着楚怀婵手腕时,却一直在轻微发颤,他将这情形收入眼中,瞬间否定了昨日的猜想,他接道:“我虽不知夫人为何不肯同您说实话,但仍需向您解释一句,麻沸散和止疼药对胎儿的损害太大,我是大夫,自然不敢用。不过夫人伤势重,且方才受马背颠簸,胎气不稳,之后如不用伤药,恐难痊愈,但若用药,对胎儿多少会有影响。” 他后面的话还没出口,便被孟璟打断:“用问么?” 张览点头示意明白:“身为医者,胎儿月份不足,这问题并不需要选择,只是兹事体大,不得不将可能会造成的影响提前知会您一声。” 孟璟颔首。 “夫人因我受罪,我自会尽全力,也会尽量将对胎儿的影响降到最低,世子放心。” 他说罢便行礼告退,去替楚怀婵研制能用的新药。 屋内空空荡荡,孟璟一直枯坐着,直等到太阳西斜,日光透过窗棂洒进来,为地面轻轻铺上一层金辉。 这中间,他恍然忆起许多旧事,也捋明白了这次令他完全措手不及的怀孕的因果,他从前诸多顾忌,那事上一般多有注意,但那日从塞外回来,着实被那一通鸡飞猫跳给气过了头,大动肝火,一连要了她好几回不说,最后更是…… 他枯坐到日暮时分,夕阳坠入屋脊之后,院门“吱呀”一声打开,扶舟身形踉跄地从后门进来,冲他点头示意诸事已毕。 他没出声,只是指了指院中那条碎石扑成的甬道。 扶舟会意,顾不得身上的数处重伤,在碎石上跪了下来。 孟璟惯常瞧不惯他和东流多嘴,时不时地给些教训是常有的事,但多半都无关痛痒,罚跪这种事,往前数十年也未有过。这般隐隐压着怒火并不发作的时刻,他更是从未见过。不用想也知,楚怀婵的事没能瞒住,他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屋内那樽近乎凝固的塑像。 良久,孟璟缓缓走出来,停在他跟前不远处。 他小心翼翼地探听胎儿的情况:“主子,有事么?” 孟璟猛地飞起一脚,径直踹在他右肩上:“你说有事没事。” 他被踹倒在地,但半句痛呼也不敢发出,赶紧重新跪好。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