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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做梦(下)


并不算陌生:绿茵满地,香花锦簇,然细细看去,形状又同从前大有不同——

    垂落的细藤在四壁与天花板处罗织成屏,将原本开阔的洞穴分割成更适宜人居住的方间厅堂。由白藤自生而成的案几、圈椅并精挑细选的字画、熏炉、石纹山水插屏排列齐整,与凡人居所布置无异。

    而厅堂正中央,她最喜欢的水镜依旧保留着。天光脉脉,落在新移的并蒂玉成莲花苞上,只待新人来时再亭亭绽放。

    自他决意提亲后,差不多每日都在细细打理这座洞府。

    他总怕她嫌弃此处空旷冷寂。

    然而到底不如天算。

    青言去见闻朝前本已觉得大致满意,可眼下忽又觉得这里还是太冷太空。

    ——她不会喜欢的。

    他想。

    可若要再重新布置,眼下却暂时没这个心力了。

    青言在入口站了会儿,终于还是走到了水镜旁慢慢坐了下来。

    确实太冷了。

    他望着镜中的人类形貌怔怔地想。

    念头升起的一瞬,四肢与躯干皆迅速膨胀开来,化作兽类的趾爪鳞片。

    可他到底还是舍不得压坏这处,取了个三丈有余的身量,便不再长了。虽然远不及原型,总归让这处没那么空旷了。

    青色的巨兽小心翼翼地团起身子,确定不会因意外压着池中莲花后,方仔细将脑袋在爪子上搁好,慢慢闭上了青金色的眼。

    闭眼的瞬间,神识便顺着后山的草木扩散开去,自发关注着后山地界的一举一动;可神魂深处的躁动依旧难以平息,脑中已然消隐的人声又卷土重来:

    ——“只要前辈确认了彼此两心相知,我自然乐见其成,说媒亦不过是锦上添花,有何不可?”

    ——“其实今日我那师弟同师侄皆已回山,前辈或已经见过?可同我那师弟说上话了?”

    ——“咦,他居然没有答应?不若前辈同我好好说说,让我瞧瞧症结何在,回头我也好同师弟仔细分说。”

    ——“唔……我那师侄大约是因着女儿家羞涩,没同她师父说起……实不相瞒,此趟我托她同我师弟去明月楼采买灵材,许是一路奔波劳累,故而早早歇下,前辈不若耐心等一等,大约明日就可见到人了。”

    轻柔的人声在他脑中絮絮叨叨,连带那人恳切的笑容一道在他面前摇晃、盘旋,最终化作另一幅清晰的图景:

    杏色衣衫的少女半趴在窗前,咬着牙去打偷香成功的青年,明明嘴里骂得凶极了,可眼睛却分明在笑,其中掩藏不住的喜爱多得快要满溢而出,同顶头的日光一般明亮到刺目。

    他其实不是故意想要看见,或者去监视什么。

    他确实是打算遵守约定,在她修行破境之前不再打搅她。

    他只是想看她一眼。

    可无论如何安慰自己,总有个声音在他脑中尖笑盘旋,同过去数月一般,顽固而恶劣地同他唱反调。

    它问他为什么不用同心之契唤她?是不愿意吗?还是不能?

    它还问他不出去看看?去当面问她,把她抓回来,好好问她?

    它说他要是真的不在意她骗他,眼下又是在难过什么?

    他一概漠然置之,拒绝回应。

    可那无法发泄消解的酸胀滞涩之意在胸口横冲直撞,仿若岩浆在灵脉间奔涌,悄无声息地从每一个毛孔、乃至鼻腔、眼眶、爪缝中溢出,很快就让他无比痛苦了。

    鼻尖弥漫着岩石炙烤的气息,耳畔只有草木焦枯剥落的声响,就好像那场遥远的噩梦最后,谁都不在了,哪里都是空无一物的安静。

    他只能任由梦境中的焚风烧灼至干燥龟裂,如同过去的许多次那样,等着在粉身碎骨的剧痛中醒来。

    然而这次他料错了。

    一股清凉的灵气自顶心注入,如甘泉般倏然覆过细碎破裂的灵脉。

    跗骨之痛骤然消匿,他像是突然回到了灵胎初蕴之时,识海空明,身体轻盈,舒服得几欲喟叹出声。

    ——不对。

    青言猛地张开了眼睛,瞳仁竖立,倏然化作冰冷的浓金之色。

    可下一瞬,那尖锐的瞳仁忽就肉眼可见地晃了下,随即慢慢变圆、缩小,最后彻底凝住。

    来人站在溶溶而落的日光之中,如同一抹虚幻的影子。

    他并没有立即看它,只捻起指尖玉莲,慢条斯理地凑近嗅了嗅,半晌,方露出一点模糊的笑意来。

    “许久不见,”那人叹息道,“如何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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