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事了,嫂娘每天早出晚归,辛苦劳作,每天都能带回些吃食来,我在屋子里和伐北玩儿,日子过得很平静,那时候也不觉得苦,每天有吃有喝,还觉得挺高兴。 “一直到了正贞三年,外面疯传鞑子攻城了。嫂娘胆子小,那时候城门已关,也出不去。嫂娘便藏了许多吃食放在地窖里,嘱咐我们只要听到外面有听不懂的声音,或者听到有人惨叫,就赶紧往地窖里躲。嫂娘在范家是个杂役,住的是最偏的一处院子,我们就把屋里的家具也都藏到地窖里,弄出个空屋子的样子。嫂娘除了万不得已,也不出门,只在院子里陪着我们。 “后来就听到外面的声音不对,嫂娘就带着我们俩进了地窖,一躲就是好几天。在地窖里也感觉不出来到底有多长时间,只是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人喊鞑子被打退了,大夏胜了,我们这才敢出来。 “我记得出了院门不远,就闻到了很浓的血腥气。嫂娘不让我们看,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伐北,让我们闭上眼睛,一步一步地挪了出去。到了大街上才让我们睁开眼睛。我那时候不听话,就悄悄地睁开眼睛看,满院子都是死尸,吓得我立刻又把眼睛闭上了。” 柴文远木然地听着,长出了一口气,甚好,甚好,他们藏得严实,什么都没参与,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吓到了而已。 看看眼前瘦弱的妇人,那时候她也被吓傻了吧?还记得牵着孩子的手,让他们闭着眼睛。可她自己呢?只能看着满地的死尸,装作什么也看不到,壮着胆子一步一步往外挪。真是为母则刚,想当年她刚嫁给他的时候,连杀鸡都不敢看。 柴文远:“圆娘,委屈你了。” 高媛听着柴文道三言两语就把他们在北关做的事情含糊过去,眼前的这位还一点儿疑心都没起,不觉暗叹还是老狐狸出马厉害,自己刚才啰里啰嗦说了许多,除了赚了对方的几滴眼泪和一口血之外,竟是什么都没得到。 呃,还惹得自家俩孩子哭了一场,自己也跟着伤心流泪,简直亏死了。以后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干才好,她就当个无知的妇人好了。 她沉默着摇摇头,继续把话语权交给了柴文道。 柴文道接着道:“那时候南城门开了一阵子,说是让大家准备出城迎接新上任的指挥使大人。嫂娘就干脆带着我们俩出了城,想想在北关再也没有了落脚之地,便回了晋中。我想着将来一定要有出息,好让嫂娘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就跟嫂娘说,我要读书,以后考科举,当大官,好好孝敬嫂娘。伐北也和我一样,我们便去考了青山书院,一直到过了乡试,这才来到京城。” 柴文远只觉得这段话简练得令人发指,想了想,只找出其中一个不妥来:“那青山书院我也听闻一二,说是十分难考,你们怎么考上的?” 柴文道微笑道:“我去书铺买了《三字经》《千字文》,先求书铺老板指着前头几句念了我背下来,然后回去慢慢对着认字。等认全了,再请人教给我背,我再慢慢地认。认识一些字之后,又买了《说文解字》,求人教我学会了用,后来就不用人教认字了。” 柴文远没想到他说出这一番话来,愣了许久才道:“怪不得你年纪轻轻就连中四元,原来竟是如此聪慧!” 忍不住回头看看自己儿子:“你也这般识字的?” 柴伐北摸摸头:“我不如叔父聪慧,都是问叔父的。刚开始的时候,叔父不认得的字多,我就去问别人,还能回来告诉叔父。到后来就不用了,幸亏青山书院招的是蒙童,考的也不过就是个背书默写,这才让我们蒙混过关。” 柴文远点点头:“你们能如此勤勉,十分不错。” 再想起菜果香来,自己就找到了解释,定是这妇人重操旧业了吧?时家村他也回去过几次,竟是一次都没碰上他们,实在是遗憾至极。 若不是柴文柱遇到他们,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居高位,怕就会一直这般母慈子孝,一直到了殿试之时,才有可能被自己碰上。 可也正是因为柴文柱遇到了他们,才让他们身居险地,差些丢了性命。 一时之间,柴文远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