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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气_37


识字卡片似的,用手指尖儿指点着上面的人说:

    “这个……这个……啊!阿桐他……多少岁?”

    他猛地抬头问。可还没等我回答,他又低头,搬弄着手指头,嘴里叨念着:“他二十四岁,生日是三月……。两千减掉二十四是一九七六,再减掉九个月,就是……七五年的……六月!”

    他身子突然晃了晃,几乎要一头栽倒似的。我连忙把他扶到沙发上坐好。我跟着他一块儿坐下来,他猛地拉住我的手,抬起头,一下子,他眼中竟已充满了泪水:

    “我知道了……但是……但是这不可能!不可能啊!”

    他又拼命地摇头,浑浊的泪水断线般地顺着眼角儿的沟壑流下来。

    “什么不可能?您冷静点儿,慢慢儿说!”这回轮到我满头雾水了。

    “阿东……”他终于又抬起头,却没有看我,目光直勾勾向着黑漆漆的窗户,泪水更汹涌地流出来:

    “怪不得他那么像你!第一眼见到他,我还以为……以为是你又回来找我了……可他不是!他……他是你的儿子!阿东!你……你骗了我一辈子啊!”

    接着,他一头趴在沙发上。他的泪水仿佛堤坝崩溃后的洪水,随着干哑的哭声不断涌出来。

    第二十四章 渔村往事

    过了好久,林老板终于平静下来。

    他坐在立灯下的沙发上,手里拿着那张照片。

    他的眼睛好像两潭干枯的泉,眼角纵横交错的皱纹儿好像潭边堆满的枯枝,凌乱而密集。

    他真的老了。他的面孔憔悴极了,仿佛秋风已过,后面就是永无尽头的严冬了。

    然后,他缓缓地讲了个故事。

    他具体怎么讲的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故事的大概。过了这么久再复述出来,难免还要动用我自己的想象。

    不过故事是这样的:

    一九七五年,福建沿海小村的春天来得特别早。

    那年春天,十八岁的林水生讨了十七岁的许云妹做老婆。

    水生和云妹的亲事是方圆几十里的大事。不仅仅因为水生是村里最健壮的年轻渔家,更因为云妹是远近几百里最美丽的渔家妹。为了水生和云妹成亲这件大事,左近有不知多少年轻人要在夜里吃闷酒了。

    然而他们的失望是注定的。早在十年前,水生和云妹就手拉着手在村头的妈祖庙里磕过头成过亲。当然七八岁的小孩子过家家不用当真,而且村头庙里的妈祖前个月给城里来的红卫兵打破了,但水生和云妹要好却是早出了名的。小村流传着许多关于大海的美好传说,而水生和云妹的轶事,几乎也要变作传说里的一桩,所以他俩成亲的时候,方圆几十里百十来人都到场祝贺来了。

    水生的婚礼不负众望。水生与云妹一亮相,全场人立刻叫得山响——云妹如仙女下凡,水生更是换了个人——他梳着平整的分头,穿着的确良白衬衫和黑色长裤,脚上一双崭新的黑布鞋,俨然就是城里的俊俏书生!

    尽管俊俏书生的衣服并不太合身,袖子要挽起来,裤腿也要挽起来,可众人仍是咋呼得好像看戏一样。水生有些不自在,时不时地要向墙角里看一眼,那里坐着这身衣服的主人——地地道道城里来的大学生——水生的远房表哥陈宇东。

    阿东哥在水生成亲前一天来到村里,好像是专门为了庆祝婚礼一般。水生没向阿爸打听过阿东哥为啥来,他宁可幻想他就是为了婚礼而来。远近大大小小的村子,又有谁的婚礼上来过这样的稀客——城里的大学生呢?

    阿爸说大学生比戏里的秀才还要风光。水生并不稀罕戏里的秀才,但顶稀罕听宇东哥讲话,因为他讲话的时候,薄嘴唇一动一动的,光滑的小下巴上有一层淡淡的光,嗓子里发出来的声音比唱歌还好听!

    宇东哥确会唱歌!而那歌子比镇子上中学生唱的婉转动听许多!

    云妹却对水生讲,外面传言宇东来的很是可疑。好好的大学生不在城里读书,弄不好是犯了王法,专门躲到偏远的小渔村来了。现如今还会唱令人脸红的歌,谁也要担心。

    水生却总听不进耳,从第一眼,他就认准了阿东哥不是奸臣!

    云妹说读书人顶不可靠,前个月跑来打破妈祖庙的也是读书人。

    水生说那些是镇上屁大的中学生,怎比得上阿东哥?而且就凭阿东哥的面孔,他就绝不会是戏里的奸臣!

    云妹又说:城里人都在讲毛主席语录,宇东却要讲奇奇怪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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