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的脸突然间融化成堆满皱纹儿的笑脸,就跟方莹是突然从地里冒出来的人参娃娃一般。 方莹松鼠似的蹦跶着往前走,林老板忙扔了冰袋子来扶方莹的胳膊,好像教练去扶刚从平衡木上跳下来的运动员。 方莹两颊绯红,忸怩着把我们叫过去做介绍。 林老板热情地按住方莹的小肩膀,同时说他的店就在这附近,盛情邀请我们去吃点什么。方莹看桐子脸上晴转多云,主动从林老板的大手下逃进桐子怀里,并用撒娇的口气说今天还有事,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方莹把林老板的成就讲得像刚出锅的水煮鱼,用的感叹词比水煮鱼里的花椒还要多。最后她说林叔叔多厉害啊!想当年是偷渡来的美国呢,那是多苦的日子呀!不但生存下来,盼到了总统的大赦,还开了店当了老板呢!对了,你们真应该去林叔叔家看看,那大房子真气派极了…… 桐子脸上已经多云转阴,忍无可忍地抢过话头说:在国内就是开饭馆的发死,做学问的饿死,怎么到美国还这样? 方莹立刻撅起小嘴儿说别不服,人有本事就得承认! 桐子脸上乌云密布,异常严肃地说:我就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成,可我就是谁都不服。谁让我是穷学生呢。 方莹的脸色也有些不妙,但毕竟桐子的生气,使她眼睛里增添了些骄傲。再说正当着我的面儿,所以她并没发作,只从鼻子里吹出点气儿来。 从那以后,林老板成了桐子家没把儿的水壶——提不得。 然而林老板虽有威胁,却算得上是方莹的叔叔,方莹不能无端的就跟他断绝来往。更何况林老板始终记着登门拜访这档子事,隔三差五地就要打电话问方莹:“你几时到我家来吃饭啊?一定带你的朋友一起来啊!” 迫于桐子的压力,方莹推了又推,但林老板单纯而执著,方莹只好再做桐子的工作。两人最近就为这事常闹小别扭。不过闹到像今天这么严重,大礼拜六的就要求回S大,还是头一回。 我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桐子,他硬压着嗓门儿和火气,好像憋着气的压力锅,我还真担心他把我手机扔到车窗外面去。 桐子打完电话,沉默地靠在座椅靠背上。 蒋文韬仍保持着扭头看窗外的姿势,纹丝儿不动,令我怀疑是不是被哪位巫师的咒语给变成雕像了。车里的空气好像是过了期的牛奶,正渐渐地结块儿变味儿。我直接把车开回S大,也没请教大家的意见,先开到蒋文韬家门口。咒语解除,雕像恢复血肉之躯。她会意地下车,礼貌地和我们说再见。我有点儿做贼心虚,没敢仔细看她。 桐子从后座换到前座,脸上的怒意已淡了不少。他咧嘴笑着说:“这多不合适?你该先把我送回家,再陪她去吃饭。” 我说你早干吗了?人都下车了。 他说那我赶快去把她给你追回来? 我说你丫少装蒜! 他吐了吐舌头,把头仰到座椅靠背上,傻乎乎地笑。 看他心情好转,我索性把车开到S大校园后面的小山脚下。 我俩下了车往山上走。四五点的夕阳,把远处的重山都镀了金。 半山腰孤零零地斜着一棵歪脖子树,歪得有点儿离谱,中间一段树干几乎和地面平行,令人怀疑那也是硅谷的高科技产品——人工培养的“环保座椅”。 我们向着山顶走,山路有点陡,没过多久我开始喘粗气。 他嘿嘿笑着说:“又长膘了吧?” “劳驾不是‘膘’是‘膘儿’好不好?” “你又长‘膘尔’了吧?” “行了行了还是把‘儿’去了吧,这分开说比不说还恶心。” 桐子瞪眼:“怎么?你不服气呀?” 我也瞪眼:“你以为你多厉害?我怎么着也还经常锻炼,不像你每个周末都纵欲过渡。” “你还别嘴硬,看谁先到那棵树!” 他“树”字没出口,拔腿就跑。我早熟悉他的伎俩,听到“看谁先到”我就已经冲了出去。 这傻孩子。要是我,一准儿说“看谁先到那颗树——”拖长了声音,就算别人不先跑,也得引诱他跑出去,然后再接着说“树——下山沟里那块石头!”然后自己掉头跑。这在我们中学连初一的小孩子都会,可桐子不会。他看着那棵树,后面就只能说出那棵树,说不出别的。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