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沈之川会做的事情,吵到刀兵相见的地步后又突然大步退让。 谢栗不管这些,只顾着高兴,拽着谈恪的手:“你是不是下午没看到我发给你的信息?我原本想叫告诉不要去和老师谈了。因为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应该我自己去解决。我想了想,只要我不影响学习,老师也就没有理由生气的。” 谈恪看他天真的样子,说不出话来。 沈之川哪里是担心什么鬼学习成绩,他根本只是不信任自己罢了。 可他不是骄傲到永不低头的Carson,谢栗也不是外软内硬的沈之川,这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 他们这几个人,宛如一片沉淀积压了千万年的岩层,各自背着不能吐口的历史。谢栗是偶然落进这片岩层中寻着缝儿长大的一颗种子,在悬崖峭壁上抽出翠绿的嫩芽和黄色的小花。 岩石既怕自己不能提供养分和水来滋养这株珍贵的又苗,又怕这株幼苗扎根渐深,根系触及深处那些无法袒露在阳光下的化石。 沈之川出人意料的让步令这场龃龉突然就消弭了。 谈恪不再提沈之川,沈之川也不再给谢栗脸色看。 谢栗的项目也托了这点息事宁人的福,进度突飞猛进起来。 他和程光在第一个阶段结束时,尝试将超新星爆发的概率和所释放的能量参数化,放进他们目前的模型中,以此观擦小星系团所得到的反馈。 没想到结果出乎意料得好,完全与现有观测数据吻合 这就意味着他们有了一个非常精确的起点。 将各级事件发生的概率和释放吸收的能量由小至大分别参数化,将之放入更大一级的事件中--张美丽昨天中午十二点从时代广场前的十字路口走过,也许她今天不会再经过那里,但李美丽,王美丽,黄美丽,赵美丽,总有一个美丽会在某一日的正午十二点经过那里--经过那里的美丽或许总不是同一个人,但每一天任何一个美丽经过时代广场的概率却总能由同一个函数巧妙地表达出来。 物理是用一个个简洁优雅的公式将世界分割成碎片又勾连成整体,数学藉由这些公式将年轻碳基生命的过去与未来,还有那些深藏在弘大宇宙和微小粒子中的秘密一一吐露。 每每朝这些秘密的深处迈进,哪怕只是脚尖向前挪动了一厘,谢栗都会感到来自灵魂深处的,仿佛是自亘古就隐藏在那里的震颤。 这种震颤比任何俗世的荣誉和财富更令他着迷,仿佛他就是为此而生的。 好奇是他的生命养料,真理是他的信仰归宿。 六月过半,兰大里一场盛会将至。 仿佛一夜之间旁边的酒店就住满了人。形形色色的来自世界各地的高能物理研究者们在此间进进出出。 知识浓度太高,空气里的粒子碰撞加剧,整条街都温度飙升。 兰大作为东道主,热情好客得过分,甚至将物院的学生尤其是硕博士们,全薅了出来,一对一地服务来开会的外国学者,做他们在此开会期间的生活助手。 谢栗也没逃过这一劫,这种事情沈之川也没法伸手罩住他。 早上谢栗接到通知,叫他去学生办公室领对接学者的资料和出入会场的志愿者铭牌。 他下了课就跑去学生办,结果门开着里面却没人。 谢栗昨天又瞒着家里的老男人和程光熬了个大夜,这会上下眼皮子直打架,昏昏欲睡地蹲在办公室门口等人。 阳光照得人太舒服,谢栗不知不觉地就盹了过去。 直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面前。 他昏沉间只觉得这脚步声有些熟悉,眯着眼抬头。 等看清来人,他蓦地就清醒了。 宋易正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宋易已经很久没在学校里出现过了。 他那篇论文的事情闹得很大,到现在几乎人尽皆知。虽然兰大还没有给出具体的调查结果和处理意见,但关于宋易要被劝退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他本人的不出现加倍坐实了这种说法。 他的导师像个祥林嫂,逢人就喋喋不休自己如何痛心疾首。 谢栗之前已经讨厌很宋易了,可现在又多了些说不清的惋惜。 他想不出宋易要做这种事情的原因。 可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宋易很憔悴,消瘦了许多,几乎就是骷髅上挂着一副皮。颧骨高高耸起,眼窝和脸颊陷出青灰色的阴影。他的头发长得蓬乱着,像没有光泽的枯草。曾经让谢栗怦然心动的那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不复存殆。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