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总是算了算了,要‘算’多少遭才罢?咱们要丢多少东西才罢?!” 丢了的东西哪里有她正在一片片丢失的记忆可贵?她做了小半辈子的倌人,也同钱打了半辈子交道,可最值钱的,是她一寸寸积攒起来的过去,那些过去里,满是韩舸的温柔笑意与他怯懦的坚定。 她很遗憾,她正在一天天遗失它们,却没有新的记忆填进去,终归有一天,她的脑子将被时光偷得空空如也。 时光苍凉的声音里,还回荡着元宵的余韵。苏州城不再有一场雪,万物皆在等待暖春归来。最先到来的,是朝廷里补缺的官员,拉开苏州新的局面。而朝局中迟迟没有判罪的龚兴也因一个缇骑的到来尘埃落定。 浅园的正厅里,陆瞻眉眼垂着,带着几分惋惜与悲悯,“人是什么时候没的?” 下头行礼的缇骑挺起腰来,将斗篷撇到身后,“回督公,是年前二十六那天夜里没的,我们接到督公的信,便就地查检了两个差役,他们是奉了龚大人的门生伍大人的命,用染了疫病的茶碗给了韩大人用,才使韩大人染上疫病,命陨驿馆。眼下王久在驿馆看管棺椁,何大人正拿了两个差役往京城复命,请旨皇上将韩大人的尸首送回苏州,卑职先到苏州来回督公话。” “你去韩家给韩老大人报个信儿吧,正好元宵,他们还没回嘉兴去。” 那缇骑领命出去,陆瞻举步回房中,廊下渐闻得断箫一缕,哀哀切切。踅出台屏,只见窗下榻前,玉炉烟袅,嫩脸娇艳,轻匀淡扫,拈着一管玉箫,吹出浮生三两。 陆瞻落到榻上,闲枕品乐,等她吹完,先是拍掌,得芷秋轻搡一把,他适才将其搂在怀中,“我同你说件事儿,你不要急。” “什么事情?”芷秋撑坐起来,倒先急了。 “韩相公没了。” 静静地,芷秋将玉箫放回长匣子里,面色一眼可见地凋敝下去,“其实我也早料到这里了,朝暮怎么没的?还不就是那个病。韩相公与我们相识这些年,对雏鸾不消讲,就是待我们也向来温和有礼,从没一丝不尊重。他又是个实打实的好官,一家子都清清白白,眼下他没了,家里怎么办?雏鸾怎么办?” 念及感伤,就有涕泪之势。陆瞻忙将她搂着安慰,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臂膀,“你要是放心不下雏鸾,就将她接过来,在咱们家里住着,往后带着她一道上京去。” 芷秋搵干两点泪花,目怔怔从他怀里瞧着窗外绿瓦上的两截竹梢,摇扫中,编织着阴霾与阳光,“谢谢你。只是这件事,得等送走了韩相公才能去跟韩家说。” 泪痕像艰涩的路途,芷秋觉得疲惫与心灰,将他的胳膊紧紧攥着,哭腔里糅杂着对未来的无限担忧,“陆瞻,你往后到哪里,可千万要带着我,倘若你出了什么事情,我不想咱们连面也见不上。” 陆瞻俯低亲吻她的后颈,“好。” 参差烟树,衰杨古柳,斜斜地映入屋内,摇曳着万古悲切。隔着重重花墙,芷秋似乎听见韩家园子里铺天抢地的哭声,泣倒一个太阳。 蒹葭苍苍风淅淅,愁云淡淡恨霪霪,夜晚下起小雨,昭示着新春残腊的交替。 绣阁深处,灯影迷离,云禾晚妆卸罢,走到墙下,对着个牌位发了会子呆,只等骊珠拈过香来,便跪到下头的蒲团跪下去叩首,庄重得仿佛是在行夫妻拜礼。 顷刻香烟袅袅,云禾袖里牵出条帕子,将牌位细细擦拭,唇扉翕合中,似在对空气说,又似在对骊珠,“不晓得他在阴司里置办了家业没有,可有没有人欺负他?”说着,倏忽扭头,拧着两弯细眉嘱咐骊珠,“你去拿纸笔来,我要给他烧个信,不许他在下头讨老婆。” 骊珠一时不知该哭该笑,只得将她搀到榻上去,搬来小炉瀹茶,“我说姑娘,您可消停些吧,今日烧纸,明日烧衣裳,何曾给公子烧过丫头?他倒想讨老婆,哪里去讨呢?” “这可保不准,”云禾眉心仍旧不平,绞着条帕子细细思虑,“我这里虽没给他烧丫头,保不齐他娘给他烧了去,他在下头一时寂寞,果真就同老婆丫头胡混起来。你去,拿了纸笔 我写个信叮嘱叮嘱他。” “真是要疯了,人在世上你不许他讨女人,到阴司里你还管着,哪里有这样霸道的道理?” 正说话,见浅园带来的丫头飞莺进来,“姑娘姑娘,我才在外头去解手,瞧见奶奶打着灯笼正往这边来呢,像是要到咱们屋里来。” 骊珠倒了两盅茶,自捧了一盅嘀咕,“我们来了这些天不见她来,这会子想着来了?要做什么?姑娘仔细,可别被她欺负了去。”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