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门楼光秃秃实在难看,我就去祠堂翻了翻,拣出以前的一块匾来放上了,还算不错。” 他把换匾这种大事说得跟菜市场里挑萝卜一样,不过看这块匾摆放的方式,可见他的确没有多么重视这东西。 赵无缺盯着烧秃了的门楼发了一会儿呆,而后回神,拍了拍谢琢的肩膀:“走走走,带你去城外踏青去不去?” 踏青?这个季节? 谢琢看了看天上还在飘落的细小雪霰,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我听闻,赵老夫人也是出身将门。”在往城外走的路上,谢琢忽然道。 赵无缺很狗腿地给他找来了一件厚实的斗篷,细麻布的面,半指来厚,温暖柔软,没有什么典雅的熏香,只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气,沉甸甸地压上肩头,一下子挡住了外面的寒风。 穿着黑衣上蹿下跳的大将军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冷似的,他给谢琢系上斗篷的系带,自己还是一身利落的衣裳,长靴踩在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背上兜着一只包袱,里头都是谢琢的竹简刀笔,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互相碰撞的咔啦咔啦声。 听见这个问题,赵无缺那张被疤痕毁了一半的脸上神色忽然变得有些淡淡,半晌才含糊地应了一声:“是吧……” 谢琢侧过脸看了他一下,轻声重复:“是吧?” 赵无缺胳膊上挎着一只包袱,显得有些滑稽,他却不以为意的样子,把两只手枕在后脑勺上,抬眼盯着天空看了很久,不咸不淡地说:“中州胡氏,名将胡里之后,族人擅使透甲枪,有家兵数千,令行禁止,如战阵兵士。元兴六年,胡氏许嫁次女入定州赵氏,结两姓之好,赵胡氏幼承庭训,贤良淑德,婚后诞育四子三女,皆教养成人,乱中护持赵氏血脉,收拢定州百姓,抗击北蛮,于定州有再生之恩。” 谢琢微微挑眉,这套话一听就是官样文章。 果不其然,赵无缺最后补了一句:“前年大母去世,定州知州为她写的讣文。” “这是世人眼中的赵老夫人,”谢琢把两只手拢在斗篷里轻轻地搓,“你要我也这么写吗?” 他只是平平淡淡地这么问了一句,赵无缺的下颌骤然绷紧,他仿佛在经历一场天人交战,过了不知道多久,城门已经在望的时候,他才慢吞吞地说:“她是个当之无愧的将门之女。” “以百姓为己任,以天下为己任,以皇命为己任。” 谢琢安静地听着,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缺漏。 百姓、天下、皇命…… “听起来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夫人。”谢琢谨慎地评价道。 赵无缺极快地笑了一下,真心实意地赞扬:“的确很了不起。” “……但是我很害怕这样的了不起。” 大夏的闺秀们成亲生子都早,尤其是武将本就容易摧折寿命,父母之命必要早早成家,因此虽然已经是祖母辈的人,但在定州大难的那一年,赵胡氏才堪堪五十岁出头,加上惯于习武,她甚至还能提枪上马走个来回。 定州城破后,赵胡氏带着硕果仅存的一个赵无缺,在定州城里东躲西藏,满春园其实已经是他们最后的一个落脚点,在此之前,他们钻过尸堆、睡过茅房,躺在棺材里睁着眼睛等过天明,耳旁就是北蛮人哒哒的马蹄声,求救和嘶鸣不绝于耳,赵无缺一腔热血,听着那些百姓呼喊赵将军的名字,就要出去救人,赵胡氏则无数次地死死抓着他的手腕,捂着他的嘴。 有时候,赵无缺看着昏暗光线下大母那双沉静冷黑的眼睛,会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以前给他甜点糕果时会笑眯眯地弯起来的眼睛,竟然也会有这样冰冷坚硬的样子?以前温热地抚摸他的头顶、会在他闯祸时把他护在身后的手,竟然也有这样恐怖到可怕的巨大力量? “大母,我不怕死,让我去救他们吧。” 赵无缺以为赵胡氏是担忧他的安危,于是天真地宣告了自己的义无反顾。 然而听见这句话的赵胡氏用一种非常奇异的眼神看了孙子一会儿,看得赵无缺不知为何战栗了一下,她才微微笑起来,摸了摸孙子的头顶:“是我赵家好儿郎。” 这句话的语调十分怪异,赵无缺分辨出了其中轻飘飘的赞赏,但他并不想要这样的赞赏:“大母……”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