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闭目躺着的无难师父一眼,让茂娘暂且留下照看他,正要离开,无难却慢慢睁开了眼睛,视线失焦片刻,慢慢移到了她身上。 窦瑜还以为他早就昏死过去了,见他是醒着的,愣了一瞬后,一改在乌云塔院子里的轻佻,反而双手合十,带着歉意地对他说:“方才并非有意侮辱师父。” 以肉圆与高僧相较,实在无礼。 有的人视名节重于生命,宁死也不愿受侮辱。倒也不能说这样的想法便是错的,只是窦瑜个人觉得还是能够活着更为重要一些。 茂娘也与她有着相同的想法,生怕无难师父真的想不开了,在一旁小声劝说:“保住命才是要紧事。” 无难生就一副好模样,即便剃度依旧难掩风华。他不知在乌云塔手底下受过多少折磨,唇色都快与脸色一般苍白了,身材虽高大,却几乎连衣裳也架不住,下颌生了胡茬,这样狼狈,仍可窥见俊秀清逸的样貌。 他艰难地以手支着床榻,强撑起沉重的身体,想要起身与窦瑜回礼。窦瑜连忙让他躺好,免得拉扯到伤处,再遭一遍罪。 无难却执意坐起,额头上汗涔涔的,修长的十指轻合,语气轻却坚定温和:“感谢施主救命之恩。”声如清泉,抚慰人心。 乌云塔用词极尽侮辱,这类骂言他已经听惯了,皆不会入心入耳,只当锤炼身心。他也知道面前的这位恩人本意是为救自己,感激不尽,又怎会怪她。 大夫到了之后,窦瑜和茂娘退到屏风之外,请他为无难师父褪衣看伤。湿透了的衣衫已经和被皮鞭打裂的伤处黏连在了一起,分剥起来异常艰难,且极其疼痛。即便见惯了各类伤处的大夫都有些不忍,迅速处理好,撒上伤药,又轻轻为其包扎好。 然后留下了药方,嘱咐了一番过后才提着药箱离开。 只是无难师父无法在此地长住,往后的去处令窦瑜犯了难。 提起这件事,茂娘也跟着发愁,叹气说:“无难大师所在的广潮寺如今已经被烧毁了。” 听到广潮寺的境况,无难的身形明显一僵,虽神色静而无波,窦瑜却知道他心中必定是难受的。沉思后,问:“师父可还有朋友?等您养好了伤,我可以将您送往朋友处。” 无难摇了摇头,道:“我自幼长在寺中,以寺庙为家。如今寺中遭祸,活下的僧人都失散了。” 他露出难堪伤感之色,又很快平静下来,认真道:“有手有脚总不至于饿死,去往哪处都可谋生。” 窦瑜道:“师父可以暂时先住在此处,等将伤养好了,再谈以后。” …… 窦瑜将茂娘留下了,独自一人回到房中。 从书局买到的全境舆图还摊开放在书案上。更为详细的舆图一般用于行军打仗,是机要之物,在书局只能买到粗略的拓本,甚至不一定准确。 她坐在椅子上,久久望着舆图上代表通州的那片蜿蜒痕迹,又在继续想着离开这里的办法。 冀州离奉都城不算近。这一路上她乘坐马车,还转过一次水路,约有十来日才抵达河阴郡。 奉都城的消息也鲜少传进郡中。 她在外闲逛这么多日,也只听说了奉都城内发生的几件大事。比如圣上驾崩,太子徐寿登基为帝。她在奉都城时徐寿的身份还只是三皇子,那时听说他的才能远不及二皇子,莫说贤名,传扬在外的尽是做过的荒唐事。没想到储君之争的结果如此令人出其不意,最后竟是最不被众人看好的三皇子入主东宫,登基为帝。 消息传到这里必然是滞后的,还不知这位新帝登基后的情形。 近来各处更加不太平了,起义军如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地竖起了反叛的大旗,起义的名头也都差不多,无非是说徐氏王朝非天命所归。与此同时各地异象频出,每支起义军的首领都说自己身负天命。 等到午时,茂娘照着大夫留下的药方为无难师父煎了药,又送去给他喝下后便回到了窦瑜房中。没过多久,苏木贞身边的下人来通知她,午后要去郡守府上赴宴,请她及时梳洗,一同出门。 今日郡守夫人设宴,以苏木贞的身份自然在受邀之列。从前这类宴会她只会带上女儿乌云塔,如今又不得不多带上一个窦瑜。 窦瑜知道陆家三郎的另一个身份是郡守夫人的侄儿,想来今日也会受邀登门。茂娘原本是他的小妾,却被他像物件一样视为赌注输给了别人,便和茂娘说:“你若不想去,我随便带一个婢女便好,反正苏木贞也是要派人跟着我的。” 茂娘摇摇头,坚定道:“奴婢随您一同去。”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