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她已经收到很久了, 只是至今依然没有拆开。 她还记得二月里自己刚刚收到它的情景呢,正是那个姓白的女人被泼了一身油漆的前夜,她那久未谋面的父亲派了个人到学校外给她送信, 没想到次日就直接引来了冰砚哥哥——他们在抓直隶省的特务, 而她清楚地知道那就是她父亲派来的人。 “吾儿亲启”…… “吾儿”? 呵, 多好笑。 她的母亲不过是他众多姨太太中的一个, 病逝后很快就被抛诸脑后,而她这个姨太太的女儿又在家中受了多少冷眼?苏家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瞧不起她、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她踩在脚下, 那时她这位亲爱的父亲怎么不亲热地唤她一声“吾儿”呢? 苏青垂眸看着手上的信笺,嘴角的冷笑始终没有消退,然而最终她还是用自己苍白的手指缓慢地拆开了它,也许是因为那一刻她已经感到自己别无选择。 ——那封信十分简单易懂。 她的父亲苏毅可不像徐冰砚那样是正统军校出身、更加没有二甲进士这样风光的背景, 就跟时下大多数将军一样出身草莽、大字不识几个,几乎每说一句话就要捎上几个不堪入耳的字,令人一见便心生厌憎。 这封所谓的家书必然是托秘书写的, 开篇那几句虚假的关切想来也是对方自作的主张, 她连看都没看一眼、径直翻到了信件的中段,总算明白了她这位父亲来信的意旨。 ——果然是为了冰砚哥哥。 半年前他拒绝了直隶省欧阳峰将军的联姻请求, 此事还在报纸上传得沸沸扬扬, 从那以后华东和直系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微妙了,敌对的气氛若隐若现;而实际上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背后还有日本人的力量作祟,普通的民众仅将此当作茶余饭后的桃色趣闻来谈论,即便是一些热衷撰写时评的时政家也只当这是两边即将展开更为激烈的权利争夺的信号。 父亲也真是神通广大, 不知从何处得知她与徐将军的妹妹有交情,眼下便巴巴儿地找上了她——他想做什么?是觉得她能傍上徐冰砚所以提前来烧热灶?还是想借她和徐冰洁的关系刺探华东的秘密军务? 她眼中冷色更甚、几乎轻蔑到不能更轻蔑,而把信翻到最后一页时又看到那里有这样一段话—— 青青吾儿,离家日久, 我心甚念,须知树高千丈落叶归根、故土难离乡情难断,沪上终非栖身之所,何不拜别北归承欢膝下?若你转念,便持此信至湷霞路九号,归路自现。 这一段话中泰半都是废话,唯独只有那一句“沪上终非栖身之所”戳中了她的心。 她已经在这上海滩生活了许多年,可直到今日依然觉得自己是个外人——表弟表妹憎恶她、姨父姨母嫌弃她,就连她自以为可以交心的朋友徐冰洁如今也转了心意被人收买、泰半不会再坚持让她做徐家的媳妇了,至于冰砚哥哥……他待她更是无情,兴许只当她是个毫不起眼的陌路人罢了…… 那未来呢? 她的未来在哪里? 难道她就活该一辈子过这寄人篱下抬不起头的日子? 难道她就不能像那个姓白的女人一样扬眉吐气、痛痛快快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她已经受够了忍耐和伪装、更不愿意再接受委屈和退让,人只有狠下心去才能走出一条自己想要的路,她又为什么不能为自己的未来尽力一搏? 湷霞路九号…… ——也许这,便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选择。 她也没有犹豫太久,三天后便拿着信件离开了姨母家,坐着黄包车往湷霞路走的时候她的心很空,可不知道为什么头脑却是异常清醒,既为未知的前路感到忐忑,又为可能迎来的改变而感到亢奋。 抵达后才发现这地界属于日本区,而湷霞路九号便是一栋和风建筑,她走到门前犹豫了一阵,右手反复抬起又放下、好一会儿都没能按下那道门铃,踌躇间门却忽而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人正站在门里对她微笑。 “苏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