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咱们福海外岛可热闹了,往常人口不到五万人,到了冬季渔汛开始,我跟你讲你不要不信——到时候全国沿海一下子要来几十万人、好几万条船呢!” 王忆适时的发出感叹声。 波叔回给他一个‘你很懂事’的眼神。 他又抽了口烟说道:“渔汛一起,咱们各个岛上会冒出来几百个大大小小的渔汛指挥部,至少十几万人会赶来,这叫渔汛大会战!” “可福海一下子来这么多人、开这么多指挥部,哪有房子?那怎么办?” “咱们岛仔热情,都是为国家、为集体奋战嘛,于是家家户户接纳来自五湖四海参加大会战的战友,没有这么多床,大家就打地铺、吃大锅饭。” “说句你们小年轻现在理解不了的话,当时你不管哪里人,只要看见咱岛仔喊一声‘同志’,那你就是咱的亲人——当时人朴实,大家都跟着领袖卯足了劲往前走,心往一块去,劲往一块使,所有工作就是为了建设一个强大的社会主义新中国!” “所以同志们来了,咱岛仔绝不会拉胯,社员们自己提出了一个口号叫做两个只要!” 说到这里他激动起来,使劲挥舞拳头郑重的说道:“只要家里有能躺下的地方就不叫同志睡街头!只要锅里有一口吃的就不叫同志饿肚子!” “其实吃睡好说,主要是指挥部没地方铺设,客厅、厢房、卧室都得利用,有的甚至放在老百姓的厨房里头,这样到了烧饭时候,这指挥部就得解散!” 王忆哈哈笑。 他看老汉手头的香烟只剩下个烟屁股,便又抽出一根递上去。 老汉这次没有直接抽,他先看了看烟卷上的牌子,发现是华子便放到耳朵上夹了起来。 王忆说道:“那时候一定很热闹。” 波叔脸上露出缅怀之色:“太热闹了,你是一辈子看不见那场景了。” “五金店和供销社都被清空!加油站——那时候还不叫加油站,叫工业油服务社,工业油服务社库存见底!” “粮管所库门打开米面全出!副食品店总是供不应求!” “所有单位都要加班加点!” “医院大夫要去码头蹲点,民兵连日夜不休保护渔获防止反动派来搞破坏,到处挂着标语——一切为了赢得渔汛大会战的胜利!” 他越说越激动,身躯都颤栗起来。 王忆不知道他有没有高血压,赶紧递给他矿泉水让他缓缓情绪。 波叔推开了,说道:“我不渴,你听我说,这还不是最热闹的地方,你知道哪里最热闹吗?” 王忆摇头。 波叔笑道:“提醒你一下,跟机有关!” 王忆大惊:“跟鸡有关?那时候社会风气那么正气,怎么咱这里……” 不过这个答案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十几万的渔家汉子汇聚于一处。 结果波叔给他一巴掌大笑道:“想什么呢?是码头边的电机店!那全是修三机的,你知道三机是什么吗?” 王忆尴尬的摇摇头。 这个他真不知道。 波叔说道:“是对讲机、探鱼机和收音机。” “那时候人是真的多,船也真的多,我记得7、73年,对,73年的时候来咱们福海渔场作业的有八万多人,船是五千八百艘,到了83年来作业的渔民得有二十五万人,船是一万艘!” “那时候我们公社要喊口号,喊的是淡季变旺季!什么大鱼小鱼、鱼爹娘、鱼祖宗、鱼子鱼孙一网打尽!” 说到这里他开始叹气,脸上露出愁容。 王忆下意识说道:“这可是过度捕捞啊。” 波叔低下头说道:“是,但那时候不懂这个道理,以为大海是取之不尽的。” “结果后来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资源衰退、溃不成汛——真他娘难受!” 王忆又递给他一根烟。 波叔顺手夹到了另一边耳朵上,掏出一包利群叼了一根: “现在咱们这里好些野生的东西都绝迹了,大黄鱼、小黄鱼、带鱼和乌贼,这是咱们引以为豪的四大家鱼。” “什么叫家鱼?家家户户都能捞都能有的鱼,结果如今除了带鱼能见着,野生的大小黄鱼和乌贼全没喽。” “我孙子今年十五岁,你要是把大黄鱼崽和小黄鱼放一起,只要个头没差距,他甚至分不清。” “这在七几年八几年的时候,哪能想象啊!” 王忆陪着他一起叹气。 波叔又给他讲起了当年渔汛大会战的往事。 只有提起这个话题,他才会意气风发。 随着太阳越来越高,海雾越来越淡,最终开船的波叔儿子大喊了一声‘天涯岛’,王忆被喊的身躯一震,急忙抬头看去。 此时已经远离海岸,海水不再是浑浊的灰黄,而是清澈的碧蓝。M.wEDALIAn.CoM